第23章保安
少年三不知仿若一尊凝固的雕像,静静地伫立在小区那略显局促的保安岗亭前。他的双眼,直勾勾盯着进出的车辆,实则在眼眸的最深处,心思早已像脱缰的野马,奔腾回那些在风雨中穿梭送外卖的日子。那时,车轮子在柏油路上疯狂旋转,每一次转动都裹挟着呼呼的疾风,就像神话里哪吒脚下的风火轮,带着他与时间展开一场又一场疯狂的赛跑。每次他匆匆路过小区门口,瞥见站岗保安那气定神闲的身姿,心里就像被一根羽毛轻轻撩拨了一下,忍不住暗自犯嘀咕:“这活儿可太舒坦了。”有一回送餐途中,一个保安大叔热情地凑上来跟他搭话。几句闲聊过后,大叔提及小区正在招聘保安。那一刻,少年三不知心底像是被一道微弱的光给点亮了,犹豫再三,他还是咬咬牙,硬着头皮决定去试一试。填表的时候,他心一横,把自己那实打实的165身高虚报成了175。本以为这不过是一场自不量力的徒劳,没想到,竟真的一路绿灯通过了。后来他咂摸了好久才明白过来,大概是那边实在太缺人手,兴许哪怕真来个一米五的小个子,只要愿意来干,估计都会被招进去。可当他真正穿上那身保安制服,笔挺挺地站在小区门口开始履行职责时,才惊觉一切压根不是自己想象中的美好模样。起初那几日,清闲得让他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大声叫嚣着不自在,仿佛骨头缝里都被悄悄钻进了一群密密麻麻、窸窸窣窣的小蚂蚁,它们在里面肆意折腾,搅得他心烦意乱。他独自在心里小声地吐槽:“这哪是人干的活儿啊,闲得我感觉身上都快长出青苔了。”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稍微一长,他才慢慢咂摸出这份工作潜藏的那点儿滋味。他发觉,这保安工作要说唯一能慰藉心灵的乐子,便是像个隐匿在尘世角落的观察者,静静地瞧着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细细品味这众生百态。虽说以前,他仗着年轻气盛,总觉得自己看人特有一套,眼睛随意那么一扫,就能在心底估摸出个七八分。可如今整日守在这小区门口,见多了、听多了,反倒愈发迷糊起来。就说前些天吧,有个男人慢悠悠地走进小区,那人身上穿着一套皱巴巴的工装,那工装像是被岁月这把无情的杀猪刀反复揉搓过,又脏又旧;头发乱蓬蓬的,活像个鸟窝,油腻腻地耷拉着;脸上更是写满了长途奔波后的疲惫与沧桑,每一道皱纹里似乎都藏着生活的艰辛,仿佛被生活的重担压得直不起腰来。少年三不知瞧在眼里,当时就不自觉地撇了撇嘴,在心底暗自给这人下了论断:顶多就是个在城市边缘苦苦挣扎求生的“土包子”罢了。可谁能料到,下一秒,那人径直朝着小区里最豪华的那一栋楼走去,刷卡进门的瞬间,动作行云流水般自然流畅,没有丝毫的犹豫与破绽。少年三不知的双眼瞬间瞪得如铜铃般大,整个人就像被一道闪电击中,愣在了原地,心里头像是有无数个小鼓在敲:“我去,这世道,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就这么个毫不起眼的模样,怎么也能住上这等豪华的房子?难不成是个低调得尘埃里的隐形富豪?”他满心的好奇像是被点燃的火苗,熊熊燃烧,可又碍于身份,不好贸然上去打听,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里,徒留满心的惊愕。还有一回,一位身姿婀娜、穿着时尚且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子,亲昵地挽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走进小区。女子笑语盈盈,眼神却像是藏着掖着些什么,透着精明与急切;中年男人呢,则满脸得意,走路都带着一股风,仿佛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归他主宰。少年三不知瞧见这一幕,心里冷哼一声,小声嘟囔道:“哼,又是一对世俗常见的‘老少配’,多半是为了些金钱利益才凑到一块儿的吧。”可没过几天,小区里的流言蜚语就像长了翅膀,飞进他的耳朵里——原来那女子是男人公司新招来的得力助手,在业务上确实有两把刷子,帮着男人解决了好几个棘手的大难题。少年三不知这下彻底傻眼了,抬手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脸上泛起一丝苦笑,暗暗自嘲:“看来这眼睛有时候还真不管用,净瞎判断,我这是自作聪明,把人都看扁了。”这小区啊,就像个微缩的小世界,还有个有意思的小插曲。小区里那8栋楼,住的人形形色色,仿若一个小小的联合国。其中有两个俄罗斯女人总是结伴而行,她们高挑的身材在人群中格外惹眼,那精致的五官、婀娜的曲线,就像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模特,每次她们袅袅婷婷地走过,少年三不知偶尔也会在心底轻叹:“别的不说,这进口货身材还真是没得说。”不过,在这保安岗位上,最让他满心期待的事儿,还得是拦截外卖员和快递员。当然,他可从未有过成心刁难人家的念头,纯粹是想在这日复一日的平淡里,找个人唠唠嗑,解解闷儿。每次瞧见那些小哥骑着车风风火火地冲过来,一眼瞅见他站岗,脸上瞬间闪过的惊恐,仿若受惊的小鹿,再到看清他并无阻拦之意后的缓和,那表情变化就像一场短暂的默剧。少年三不知总会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一来二去的,倒还真结识了几个能唠上几句知心话的朋友。就说那个送真功夫外卖的小哥,每次经过这儿,总会熟稔地停下车,跟他热络地唠上几句。那小哥圆脸,眼睛亮晶晶的,笑起来还有两个深深的酒窝,仿若藏着阳光,身上透着股子年轻人独有的朝气。虽说风里来雨里去跑外卖,皮肤被晒得黝黑发亮,但精气神儿十足,那股子劲头仿佛永远也用不完。今儿个,少年三不知又拦下一个美团众包的小哥。小哥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瘦高个儿,眉眼间带着几分青涩与懵懂,像是未经世事打磨的璞玉。车子刚停稳,他就利落地摘下头盔,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头发被压得有些凌乱,几缕发丝还俏皮地耷拉在额前。“兄弟,忙着呢?”少年三不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先开了口,顺手递过去一瓶还带着凉意的水。“可不是嘛,这一天天的,脚不沾地。”小哥一边擦汗,一边应道,接过水仰头灌了几口,喉结上下滚动,长舒一口气后,带着些许无奈开口,“唉,没学历,没背景,不干这个能咋整?家里还指望着我挣钱呢。”“那你一天能跑多少单啊?”少年三不知眼中满是好奇,心里不自觉地想起自己当初跑外卖的日子,那些风餐露宿、争分夺秒的场景如潮水般涌来,也是这般辛苦。“拼命跑也就那样,上不了300块钱。”小哥无奈地耸耸肩,肩膀微微下沉,眼神里透着些疲惫与不甘,曾经那股子年轻气盛像是被生活这把钝刀一点点磨蚀,所剩无几。“你今年多大了?”少年三不知又问。“22岁。”小哥笑着说。“哟,还年轻着呢,有的是机会。”少年三不知下意识地安慰道,可话一出口,他又觉得这几个字轻飘飘的,在现实面前显得如此无力。小哥抬眼看了看他,努力挤出一丝笑,打趣道:“大哥,你多大了?看不出来啊。”“我啊,比你大一轮,34了。”少年三不知回答道。“真看不出来呢。”两人正说着,小哥像是突然被什么触动,又问道:“大哥,你结婚了吗?”“没有,还单着呢。”少年三不知微微摇头。“唉,我估计我也结不了婚。”小哥低下头。“你这说的什么话,你还早着呢,以后有的是机会遇到合适的人。”少年三不知赶忙安慰,他瞧着小哥那单纯又无助的眼神,像是看到了曾经迷茫的自己,心底一阵酸涩。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小哥就自顾自地接着说,语速不紧不慢,脸上甚至还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我没房子,(停顿一下)我爸也没房子,(停顿一下)我们都在爷爷家挤着。我爸还有好几个兄弟,家里乱糟糟的,事儿一堆。而且我爸还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这日子,我都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少年三不知刚到嘴边的安慰话一下子停住了,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愣了三秒,他才尴尬地笑了笑,说出一句:“你可能真的结不了婚。”没事儿,大哥,我也就是随口一说,这日子还得过不是?我得赶紧跑单去了,不然今天又得喝西北风。”说着,戴上头盔,骑上车,又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城市的喧嚣之中。少年三不知站在原地,望着小哥远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思绪飘得老远老远,想起自己这些年的奔波,送外卖时为了多挣几块钱,和同行抢单抢到面红耳赤,那股子拼劲现在想想都觉得有些疯狂,像是燃烧的火焰,不顾一切;为了不被顾客差评,在暴雨里飞驰,雨水打在脸上,视线模糊,却只能咬牙坚持。如今当了保安,虽说不用再风餐露宿,可每天面对这按部就班的工作,他却觉得内心极度空虚,仿若灵魂被抽离,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在这尘世里迷茫地徘徊。他有时甚至会想,这生活的路啊,究竟要把自己带向何方?是继续在这看似平静的保安岗位上消磨时光?可每一次思考,都像是陷入泥沼,越挣扎,陷得越深,徒留满心的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