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尽夏
深夜,任辞盈躺在柔软的床上,毫无睡意。
那天尤乐离开包厢前说的“这次利用你,是我不对,欢迎你以后‘利用’回来。”,像卡了壳的唱片,在脑海里循环播放。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真的“利用”了他,还是在那样惊心动魄的场景下。
楼淮会不会特别生气?他们会不会从此就形同陌路?到底该怎么办啊?
任辞盈在和“楼淮”的对话框里敲敲打打,删删减减。蹩脚的理由编了一个又一个,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更别说去说服那个心思细腻的少年。最终,她泄气般地丢开手机,把脸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被子里,试图强迫自己坠入梦乡。
半小时过去了,她的思绪却像一团乱麻,越理越乱。任辞盈猛地掀开被子,一骨碌坐起身。冬天的寒气瞬间包裹了她裸露的皮肤,她顺手捞起床边的羽绒服穿上,趿拉着拖鞋坐到书桌前。与其被无用的焦虑啃噬,不如做点实在的。她从书包里抽出一沓试卷,雪白的纸张在台灯下泛着微光。
笔尖悬在纸面,她下意识地擡头看向床边悬挂的八音盒兔子,又落在枕畔那只安静陪伴的兔子玩偶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掠过心头。她深吐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纷扰都排出体外,然后低下头,开始在题海里寻找片刻的安宁。
城市的另一端,楼淮几乎是冲进家门的。他径直跑进卫生间,“啪”地按亮顶灯。镜子里的少年带着舞台残妆的痕迹,清俊的眉眼间是未褪尽的迷茫。
他对着镜子,正面、侧面、背面,近乎苛刻地审视着镜中的自己。眉心越蹙越紧。
半响,楼淮失神地呢喃:“任辞盈,我看你真是没睡醒。明明…我比尤乐帅多了。”
这个认知像根小刺,扎得他心头微痒。她怎么可以把他错认成尤乐?灯光下,镜中人的轮廓似乎也模糊起来。
他们演的《罗密欧与朱丽叶》里,“朱丽叶”认错“克劳迪斯”,并把他当做“罗密欧”的替身。现实世界里,任辞盈将自己认错为尤乐。
一个荒谬的念头倏地钻出: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可以短暂地成为“尤乐”的替身,借着这个身份,偷得片刻属于任辞盈的目光?
这想法刚一冒头,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拧开水龙头,掬起一捧冷水狠狠泼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立刻回过神来。疯了么?难道他也跟任辞盈一样没睡醒?”
回到卧室,楼淮把自己重重摔进床里。目光习惯性地投向对面墙壁,那里挂着任辞盈送他的拼图。
他闭上眼,试图放空,脑海中却不受控地闪回那个瞬间:后台,少女温热的掌心覆盖住他的双眼,那句“尤乐,你放手”让他明白,原来这亲昵的动作,并非是为他而做。
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逸出唇边。既然无法阻止这些画面入侵,索性任由它们循环播放。楼淮想着想着,却慢慢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因为舞台需要,他和尤乐确实穿着相同的戏服。可是他的头发利落清爽,额前并无碎发遮挡。尤乐则特意留了一小撮略显不羁的斜刘海。他们的身形,从背影看更是天差地别。
任辞盈和尤乐排练了那么多场对手戏,怎么可能分辨不出?最关键的是,尤乐饰演的“克劳迪斯”开场时是戴着金丝眼镜,剧情中期“朱丽叶”为了让他更贴合“罗密欧”让他摘下过。但楼淮记得,表演结束,所有人站在舞台上鞠躬时,尤乐又戴上了那副眼镜。
像是为了印证这突如其来的猜想,他倏地睁开眼,摸过手机,指尖飞快地在排练群里翻找。终于,他的目光定格在李老师分享的那张舞台大合影上。照片里,尤乐戴着那副金丝眼镜,站在任辞盈身边,对着镜头歪头笑得灿烂。
他和尤乐,除了一模一样的戏服,再无半分相似。在这样的前提下,任辞盈认错人的概率微乎其微。那么,当她的双手复上他眼睛的那一刻,她其实是清醒的?她早已知道是他,却依旧做出那个亲密的动作。
这个大胆的推测的可信度,瞬间盖过了之前那个“认错人”的漏洞百出的解释。虽然仍有诸多不确定,但此刻,这个猜测在楼淮心中竟奇异地站稳了脚跟。
那么任辞盈为什么要故意叫错名字?
也许,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解释自己那近乎逾矩的举动?慌乱之下,只能用这套说辞挣脱,匆匆离开?
任辞盈她不是那种行事毫无顾忌,没有边界感的人。这是否意味着…她对他,也藏着一丝微弱的悸动?
无数疑问在心间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他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想要立刻拨通她的电话,却在看到屏幕上的日期时,骤然顿住。距离高考,只剩下半年。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的问题毫无意义,反而会扰乱任辞盈的心神。他不能这么自私。
楼淮再次擡起头,目光沉沉地落在那幅“雨是神的烟花”拼图上。所有的疑问和翻腾的心绪,最终都被按捺下去。他闭上眼,任由疲惫将他拖入梦乡深处。
放寒假后,任辞盈和楼淮就仿佛断联一般,他们谁也没有再联系对方。堆积如山的寒假作业和试卷淹没了书桌,也淹没了少年们的心事。他们用笔尖的沙沙声,掩盖了心底深处那些尚未厘清的感情。
除夕夜,榆城市灯火通明,空气里弥漫着年夜饭的余香。任辞盈放下碗筷,目光扫过手机屏幕。九点整,距离新年钟声敲响,还有三个小时。
她早已在备忘录里敲好了给每个人的新年祝福,像排列整齐的士兵,只待零点冲锋的号角吹响,便逐一奔赴各自的“战场”。
23:59。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的主持人声情并茂地数着倒计时。任辞盈捧着手机,当数字最终跳跃到“00:00”的刹那,她立刻按下发送键。
几乎在同一秒,有两条新消息发来--一条来自何常曦,另一条,发送者的名字让她的心猛地漏跳了半拍,是楼淮。
点开那条消息,简洁的七个字撞入眼帘:“任辞盈,新年快乐。”
收到零点祝福时,她有时会有这样的疑问,自己收到的祝福会不会是群发的?前几年,无论是初中还是升入高中后,她和楼淮的聊天记录里,出现最多的便是那些不带名字的节日祝福。
可此刻,这条祝福前面,清晰无误地写着她的名字--任辞盈。代表这不是群发,是楼淮专门卡点发给她的新年祝福。
一股难以言喻的甜悄然漫上心头,从眉梢眼角一路流淌到微微翘起的嘴角。她飞快删掉原本编辑好的、准备发给楼淮的模板式祝福,重新敲下一条新的回复。
除夕夜,楼淮跟着爸妈回了外婆外公家。姑姑舅舅他们也带着自己的孩子回来吃饭。
当大人们还在酒桌上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作为家里年纪最大的孩子,楼淮理所当然地被赋予了“看管”表弟表妹的重任。刚吃完饭,精力过剩的两个小家伙就按捺不住,吵嚷着要放仙女棒。
楼淮从抽烟的舅舅那里借来打火机,领着两个小尾巴走到屋外空旷的平地上。他仔细地给每个孩子点燃仙女棒,还不忘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开,以防跳跃的火星烫到身上。
金灿灿的火花在孩子们手中欢快地舞动,映亮了兴奋的小脸。
一支燃尽,意犹未尽的小家伙们又眼巴巴地围上来。楼淮无奈地笑笑,拆开一盒新的,再次分发下去。
就在表弟表妹挥舞着仙女棒,兴奋地尖叫奔跑时,零点的钟声准时敲响。
任辞盈是楼淮第一个送出新年祝福的人。消息发出后,他握着手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屏幕,一种微妙的期待在胸腔里悄然鼓胀。
直到屏幕亮起,弹出任辞盈的回复:“嗯哼,也祝你新年快乐呀!”
一个俏皮的“嗯哼”,让楼淮可以想象出她回复时脸上一定带着可爱的狡黠笑容。
楼淮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他脸上的表情变化没能逃过小表妹的眼睛。“表哥!你在看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小姑娘像发现了新大陆,踮起脚就要往他手机屏幕上看。可惜身高是硬伤。旁边比她大两岁、已经六年级的小表弟立刻自告奋勇,“我高!让我看!”
楼淮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按熄屏幕,把手机揣回兜里,顺势推着两个小家伙往屋里走,“没什么,快回去吧,外面冷。”
“表哥不给我们看!表哥有问题!”两个孩子不满地撅着嘴,像两只鼓着腮帮子的河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