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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夏
高三下学期开学的第二周,便迎来了百日誓师大会。百日誓师大会后,他们在二月末又面临着榆城市调考。
教室里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重块压着,一日比一日沉。每个人的课桌都成了试卷的坟场,层层叠叠,宣告着这场漫长战役的惨烈。
沈思飞起初还会将写完的试卷按科目、日期码得整整齐齐。后来,卷子多得像是永远也写不完般,他看一眼都觉得厌烦。老师讲完题目,他就直接把试卷随意往桌肚里一塞。下次能不能再找到,两个字,随缘。
下课铃是疲惫身体的短暂救赎。铃声一响,大部分人便齐刷刷地往桌子上一趴。十分钟,是奢侈的充电时光,足以让学生们再次挺直脊梁,披挂上阵。
学校也曾试图用激昂的dj音乐为大课间注入活力,却被学生们纷纷吐槽太吵,最终只得偃旗息鼓,还课间休息一片安宁。
三月七日,一模。
任辞盈为了这场考试,复习至凌晨三点半才昏沉睡去。七点整,语文开考的铃声便无情响起。考场里哈欠声此起彼伏,像无形的发泄在沉闷的空气里扩散。讲台上的两位监考老师忧心忡忡,生怕这困倦影响答题的速度。直到收齐试卷,细细翻检,看着每一张都被密密麻麻的字迹填满,他们悬着的心才悄然落下。
晚自习时,袁老师捧着英语试卷走进教室,然后挨个点名,当面分析试卷上的问题。轮到沈思飞时,她语气带着愠怒,“你听力怎么回事?错了这么多!我记得你听力一直不错的啊?还有,我听你们班主任说,考英语的时候你竟然睡着了?”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恨铁不成钢的严厉,“试卷都没写完,你怎么敢睡?你怎么睡得着啊?”
沈思飞缩了缩脖子,辩解道:“老师,真不怪我。那英语听力,它就跟催眠曲似的,我一听就犯困,然后就……”他声音越说越小。
“犯困?”袁老师把试卷往他面前一拍,“看看你这分数,够不够让你清醒!下次听力再错这么多,或者英语考试再让我知道你睡着了,你看我怎么‘治’你!”
沈思飞灰溜溜地捏着那张“罪证”,逃也似的回到座位。
任辞盈担忧地回头望了他一眼。
第二天,一瓶崭新的风油精递到了沈思飞面前。任辞盈拧开盖子,指尖蘸了一点,轻轻抹在自己小巧的鼻尖下方,动作带着一种特有的认真示范意味,“喏,你考试时要是困得不行,就学我这样,抹一点在这儿。很管用的,我全靠它撑着才没在考场上见周公。”
沈思飞看着那瓶小小的、散发着清凉刺鼻气味的液体,一股暖流毫无预兆地冲上眼眶。他喉头哽咽,一边笨拙地道谢,一边眼泪就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任辞盈手忙脚乱地掏出纸巾塞给他。他用力擤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强调,“我真不是爱哭的人。”
任辞盈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柔软。她知道,沈思飞不是爱哭,只是压力太大了而已。
榆城市所在的省份是人口大省,每年的高考人数都稳居全国前三。省内学生的竞争非常激烈。百万学子挤在独木桥前的重压,早已化作无形的山峦,压弯了少年挺直的脊背,偶尔喘不过气来的泪,不过是山石缝隙里渗出,随处可见的水珠。
三月十五日,晚自习回到家,楼淮继续挑灯夜习。突然,他的手机震动了好几下。他随手点开,准备瞥一眼就放下,然而,他却在纷杂的消息里捕捉到了一个心心念念的名字。
任辞盈:“十八岁快乐!”
楼淮有些愣怔,他擡眸看向手机屏幕上的日期。三月十五日。连他自己都几乎遗忘的生日,她却替他记着。
高考倒计时带来的那种混沌而焦灼的紧张感,仿佛被这简单的祝福轻轻戳破了一个口子,泄露出一种让人平静的暖意。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再看桌上堆积的试卷,心情竟也轻快了几分。
时间在密集的考试车轮战中飞速流逝。
三月二十日,五校联考。
四月十日,二模。
四月二十一日,三省联考。
五月七日,榆城调考。
五月十六日,阳光正好。榆城一中的高三学子迎来了属于他们的成人礼。红色的成人门矗立在操场上,鲜艳夺目。
任辞盈仰头望着它,却莫名地恍惚。曾经,她还觉得这一天会离自己很远很远。可时间如指间流沙,未曾好好握紧,便已悄然滑落。
班主任抱来一捆五彩的气球和几支黑色记号笔,“写吧,把你们的愿望写上去,然后放飞。”
任辞盈凝神,郑重地在自己的气球上写下“高考必胜”四个大字。松手的刹那,气球挣脱束缚,悠悠然飘向澄澈的蓝天,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最终化作视野尽头一个模糊的小点,到达了她再也无法看到的远方。
她默念:高考必胜,愿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五月二十日,三模最后一门科目考完,也宣告着高考前所有的大型考试都已结束。之后,榆城一中又进行了两次年级小测,便不再组织考试。
时间来到六月,老师也不怎么上课了,主张学生自习,然后坐在讲台上,等着学生带着遇到的问题上前询问。
榆城一中规定,六月四日,高三全体学生离校放假。
六月三日,是老师们站上讲台,为这一届学生上“最后一课”的日子。十二班的孩子们自发用班费为每一位任课老师精心挑选了一束鲜花。老师们怀抱芬芳,站在熟悉的讲台上,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稚嫩而认真的脸庞,为他们送上最真挚的祝福。
任辞盈坐在台下,没忍住红了眼眶。
她的高中时代,没有多轰轰烈烈,有的是许许多多或明亮或晦涩的琐碎片段。但正是这些片段,像散落的珍珠,串起了她独一无二的青春珠链。
高一的一些记忆已然模糊,能清晰想起的,多是和朋友们嬉笑打闹的画面。她尤其怀念课间倚在教室走廊栏杆上的那段时光。阳光或许刺眼,但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她习惯性地将目光投向楼下,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耳边是朋友们插科打诨的聊天声,她偶尔也会笑着说上几句。
这些平淡如水、普普通通的日常,在三年里默契而重复的进行着,但任辞盈从来不觉得无趣。
透过教室明净的玻璃窗,任辞盈仰头望向天空。那蓝色,澄澈如洗,与三年前她初踏入这校园时所见的,一模一样。
十五岁的任辞盈在为没有一双名牌鞋自卑发愁。十六岁的任辞盈为即将到来的英语演讲比赛紧张得手心冒汗。十七岁的任辞盈在书山题海中努力,只为成为更好的自己。
而再过六个多月就将迎来十八岁的任辞盈,你又在为何而喜,为何而忧呢?
在榆城一中上的最后一节课随着下课铃的打响而落下帷幕。
“高考加油!”这四个字像被点燃的火种,瞬间在每个教室、每一层楼道里传递、碰撞、回响。
“你一定会考上理想的大学!”成了同窗之间最朴素也最真诚的祝福,互相鼓励的热潮渐渐平息。
沈思飞伸了个懒腰,“咱们该走了。”
特地上楼等他们的邱雁点头。
任辞盈却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猛地转身,像离弦的箭,背着那塞满书本、沉甸甸的书包,逆着人流向楼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