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尽夏
“哦。”任辞盈强压下内心的惊诧,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疏离,“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王思涵轻笑一声,带着点看透的意味,“还不是怕某人以为我劈腿,然后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传到何常曦耳朵里。”
“那你多心了,”任辞盈别开视线,“我可没这么想。”
“真的吗?”王思涵凑近一步,目光锐利,“可我眼睛没瞎呀,你那会看我的那一眼,明明就写满了‘鄙夷’。”
当王思涵说出“分手”两个字时,任辞盈就知道自己误会了。理智告诉她应该道歉,但过往的芥蒂像一层薄冰,让她不愿向王思涵示弱。于是她硬着头皮,语气带着点不自然的尖锐,“那时候我又不知道你们分手了,露出那种眼神不是很正常吗?寒假在玩偶店看见你们还好好的,这才过去两个月……”
“那我再告诉你个更‘劲爆’的,”王思涵打断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我和林一巍,是一个星期前才分的手。”
“一个星期前?”任辞盈的八卦雷达瞬间启动,“那你们为什么分手?”
“不喜欢了呗。”王思涵的语气轻飘飘的,像在谈论别人的事情一般,“时间在走,人在变,感情自然也就淡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不过,”任辞盈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坦诚,“说真的,你们会分手,我其实……不太意外。”她把自己在玩偶店看到的,林一巍脸上那明显的不耐烦和敷衍,又描述了一遍。
王思涵听完,竟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一丝苦涩的自嘲,“连你一个外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我怎么会感觉不到?我早就知道他没那么喜欢我。他一直没提分手,不过是因为还没找到‘下家’。”她的眼神冷了下来,“你信不信?一旦他身边出现另一个目标,他会毫不犹豫地先把我甩开。可惜啊,这次是我先找到了‘下家’或者说,是我先把他踹了!”说到最后,王思涵几乎是咬着牙,字字清晰,能听出她在这段感情里积攒了不少委屈。
任辞盈看着她,心里依旧不解:明明当初两个人都一副很喜欢对方的模样,尤其是王思涵,暗恋林一巍三年,付出了很多的时间成本。算算时间,他们在一起的时间甚至不到一年就以王思涵的主动分手宣布结束。
王思涵仿佛看穿了她的困惑,“我承认,当初是我用了不光彩的手段让何常曦和林一巍分开。但我现在觉得,何常曦真该谢谢我。”她顿了顿,语气复杂,“不然,时间长了,那个受尽委屈、需要找人哭诉的人,可能就是她了。男生和女生不一样的,女生在感情里容易越陷越深,而男生往往会从一开始的热情似火,变成慢慢冷却,最后敷衍得连个好脸色都不愿意给予。”
她喝了一大口冰凉的饮料,仿佛要浇灭心头的火气,“跟林一巍谈这么久,虽然憋屈,但也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女生,绝对不能先让男生感觉到你喜欢他!”她强调着这一点“不对,是绝对不能让他先知道你喜欢他!一旦他知道了,他就会觉得:‘哦,反正是你喜欢我,跟我在一起是你赚到了,所以你就该多付出,就该迁就他,就该在这段感情中卑微’。”
王思涵的眼神充满怨恨,“凭什么?就因为我先动了心,我就活该是卑微的那一方吗?人心都是肉长的,再卑微的人,委屈受多了也会累的。我的真心,不是他每一次吵架时用来刺伤我的刀子!你知道吗?每次我们争执,他总是一副‘你又在无理取闹’的样子,最后还要补一刀:‘当初要不是看你喜欢我喜欢的那么可怜,我才不会心软跟你在一起’。”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微发颤,“原来……他觉得跟我在一起是在‘可怜’我,是在‘施舍’我?呵,我又不是乞丐,需要他高高在上的怜悯吗?可悲的是,每次听到他这样说,我除了愤怒,还会忍不住骂自己。为什么那么贱?为什么要上赶着?”
王思涵的目光转向任辞盈,“任辞盈,看在咱们好歹是初中同学的份上,我用我这血泪教训告诉你:永远,永远不要先让对方察觉你的喜欢。一定不要。”
“一定不要。”她又重复了一遍,像一句沉重的咒语,砸在任辞盈心上。
任辞盈本想反驳她那句“何常曦真该谢谢我”,但看到她几近崩溃的状态,又默默将那些话咽了回去。她现在所怨恨的种种又何尝不是当初破坏别人感情的代价呢?更何况,他们于何常曦而言,早已是懒得过问的过去式。跟一个刚分手,满心怨怼的人去纠结当年是非,等于浪费时间。
下午的自由活动安排在南城著名的中央公园。任辞盈一个人坐在音乐台附近的长条木凳上,手肘撑着下巴,她看向那些在阳光下反射着闪着细碎光芒的音乐台装饰片,思绪却早已飘远。
沈思飞悄悄绕到任辞盈的背后,然后猛地跳出来,“嘿!想什么呢!”
预想中的惊吓反应并没有出现。任辞盈只是缓缓转过头,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那份异常的沉静,反而让沈思飞心头一紧,清晰地感知到了她低落的情绪。
他顺势在她身边坐下,“怎么一个人躲这儿了?我问了好几个同学才找到你。你看,”他献宝似的把相机伸到任辞盈面前,“这两天我可拍到了不少绝美天空!”
他兴致勃勃地向任辞盈展示自己的“杰作”,蓝天白云在小小的屏幕上变幻。翻到其中一张时,他停了下来。照片里,几朵蓬松的白云恰好分散在三个方向。
“哎,你不觉得这三朵云的形状,”沈思飞指着屏幕,语气带着点促狭,“特别像你现在的表情吗?”
“哪像了?”任辞盈瞥了一眼,不明所以。
“你看啊,”沈思飞煞有介事地比划,“这三片凑一起,组合起来,不就是一个大大的、往下撇的嘴巴形状吗?喏,像你这样。”他故意夸张地耷拉下嘴角。
“才没有!”任辞盈下意识反驳,“你不能看到个圆弧形状就硬往我身上套!”
“嘿嘿,被我说中了吧?还不承认!”沈思飞得意地笑。
任辞盈立刻抿紧嘴唇,努力让嘴角拉成一条直线。沈思飞见状,立刻学着她的样子,还故意把两只眼睛往中间挤,做出个滑稽的斗鸡眼表情。
“噗……”任辞盈被他这怪模样逗得忍不住笑出声,“你斗鸡眼啊?我眼睛才不这样呢!”
沈思飞见她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也跟着笑起来,“这就对了嘛!我认识的任辞盈,才不会一直挂着一张闷闷不乐的脸。”
“那可不一定,”任辞盈的笑容淡了些,望向远处,“你认识的任辞盈,只是她的其中一面而已。”
“哦?”沈思飞收起嬉笑,语气认真起来,“那……我能问问,另一面的任辞盈,为什么突然不开心吗?”
任辞盈沉默了。嘴角那点刚漾开的弧度,又不知不觉地沉了下去。她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前方。
沈思飞也没有追问,只是陪在她身边,拿起相机,对着天空,“咔嚓”“咔嚓”地按着快门。
空旷的音乐台,只有快门声和远处隐约的嬉闹声。当沈思飞拍到第四张照片时,任辞盈才再次开口。
她声音很轻,像羽毛轻轻拂过寂静的空气,“你们男生如果知道一个女生喜欢自己很久很久,会不会出于同情或者怜悯,就答应跟她在一起?”
沈思飞按快门的手指顿住了,他放下相机,认真思考了几秒,才谨慎地回答:“会……也不会。”
任辞盈偏过头,疑惑地看向他,“什么意思?”
“这要看是什么人。”沈思飞组织着语言,“你应该听过一句话:‘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这话……其实也不全没道理。”他斟酌着措辞,“比起男生的颜值身材这些外在条件,很多女生可能更在意对方给自己的感觉,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很难勉强。但很多男生……就不太一样了。”他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当一个男生被女生追的时候,只要这个女生长相身材在他能接受的范围内,让他觉得‘看得过去’,再加上对方持续的热情,他可能就会同意试试看。”
他把话题拉回来,“所以,你说男生会不会因为同情或怜悯就跟喜欢自己很久的女生在一起?我觉得或多或少会夹杂一点这种心理。但更多时候,可能是在相处过程中,发现这个女生人还不错,产生了一些好感,加上对方的外在条件也符合他的基本要求,就顺其自然地在一起了。”
“掺杂了同情和怜悯的喜欢……也叫喜欢吗?”任辞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当然也叫喜欢,”沈思飞肯定地说,“只是……不那么纯粹而已。”他看着任辞盈若有所思的侧脸,试探着问:“你是因为这个问题不开心的?你有喜欢很久的人了?在纠结要不要告白?”
任辞盈缓缓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的视线越过沈思飞,望向广场上空。恰在这时,一群白鸽扑棱棱振翅飞起,掠过湛蓝的天空,像一群自由的精灵,向着更高更远的地方飞去。
她看着那群鸽子,心里某个角落豁然开朗。
她只需要安安静静地隐在群体中,不刻意靠近,不急于将喜欢宣之于口,那么这份心意,就可以成为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花园。她不要掺杂了怜悯和同情的喜欢。那种感觉,像精心调制的奶茶里混入了苦涩的杂质。
在任辞盈的世界观里,感情或许永远无法像童话般完美无瑕,但它的底色,必须干净。她宁愿楼淮从未知晓她的心意,永远只把她当作一个普通的同学,也不要那份被施舍的、带着俯视意味的“不纯粹”。
因为对她而言,永远不会对等的感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了那份最珍贵的--纯粹。
十六岁的任辞盈,会因为旁人的一句话,联想到自己,独自伤心半响。她的情绪,比夏天的天气还要多变,落得比窗外的雨点还急,在心底留下湿漉漉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