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个少爷

十六个少爷

待前来吊唁的人全部离府后,已然过了正午时分。

潘管事遣散了门外所有跪着哭灵的下人，让他们自行下去休息吃饭。

片刻后，梅生捧着一碗素粥走了进来，两只眼睛由于长久的哭灵肿得好似核桃。

对着棺材旁仍长跪不起的少年,轻声说道：“少爷,你先起来歇息会儿罢，吃点东西。”

除却昨日清早,楚今燃已经连续四顿饭水米未尽了。

然而梅生一连唤了两三次,少年都仿佛没听到般一直低垂着头，没有任何的反应。

只有眼泪时不时自他宽大的麻帽中落下,发出噼啪轻响。

梅生看得着急,生怕自家少爷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出问题，随即想要上前再劝几句,却在迈步的时候被刚好进来的潘管事拦住了。

“你先下去。”

说着,潘管事径直接过了梅生手上的粥碗,神情端正又严肃。

梅生不敢忤逆她，只好应了声，而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灵堂。

见所有人都离开后,潘管事无声叹了口气,将手上的粥碗放到一旁后，转身缓缓关上了身后的堂门。

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只能依稀听到少年眼泪不断滴落在布料上时发出的滴答声。

望着静静躺在冰冷棺椁里的楚玥尸身，潘管事的双眼逐渐溢满上水意来,语气歉疚又悲痛地开口。

“家主，您既已去了,有些事情老潘不想再替您瞒着少爷了。”

她这番话音落下，不远处僵跪在地许久的楚今燃身形终于动了动,缓缓擡头望向了她。

然而潘管事并未着急继续，而是自一旁寻来了一个炭盆，而后跪着地上，一件一件地烧起楚玥从前穿过的随身衣物来。

自古以来，她们江州便有一个传统，若有人去世，那么世上便不能再留有她的任何物品，否则死者会魂灵难安、日日牵挂。

潘管事不想自家家主走得不安心。

干燥的绸缎匍一投入火中，炭盆中的暗红的火光瞬间大亮，呼呼地炽热燃烧起来。

炙红的火光照亮了潘管事憔悴又疲惫的脸。

少顷，她徐然开口。

“十年前，我随家主去外地谈生意，那时的家主正年轻，刚因为谈成一桩大买卖而锋芒毕露，由于不懂得藏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罪了人。”

少年闻言，双眸微颤，搭在膝头的苍白手指缓缓收紧。

“对方知晓家主与主君妻夫俩伉俪情深，自以为寻得了她的软肋，所以便在酒桌上给家主下了药，接着又将那时还是伎子的陈氏塞进了她房间。”

楚今燃呼吸蓦地一滞，握拳的双手用力到骨节泛青，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潘管事深吸了口气，又自包袱中挑起了楚玥的一件旧衣，放入了火盆。

“等到家主从昏迷中醒过来时，大错已然铸成。”

说着，潘管事深深地皱起了眉，火光映照在她脸上，刻出了道道沟壑。

“我当时就在场，至今都还记得，那时候的家主，神情有多么痛苦和崩溃。”

“家主那么心善的一个人，痛恨陈氏到差点亲手掐死他！”

说到这儿，潘管事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后才接着继续。

“事后，家主灌了陈氏好多碗避子汤，甚至想以此逼问出此事的幕后主使。”

“熟料那陈氏嘴硬至极且诡计多端，瞧出家主不敢杀他后，便绝口不说背后指使之人，甚至还在我们走后，偷偷地吐出了避子汤......”

少年的身影晃了晃，关键时刻伸手撑了下，才没有失力跌倒在地上。

潘管事垂眼，“这件事给家主的心里留下了巨大的打击，她觉得自己背叛了主君，无颜面对他，甚至想净身出户，将所有家产留给主君和你后，一死了之。”

“是主君......”

纵使时隔八年之久，潘管事提及已故的主君沈玉卿，仍是哽咽难当。

她不明白，如此善良仁义的家主妻夫俩，为何会遭此横难。

难道这世间真的不容许好人有好报吗？

“主君得知此事后，没有怪罪家主，反而第一时间原谅了她。”

“主君说，如果当时家主并不是自愿的，就没有背叛他们的感情。”

“他还说，家主虽然是个女人，却也是这件事的受害者。”

“家主不应该落得个夫离子散、一死了之的下场。他会站在家主的身后，一如既往地支持她、包容她，绝不会让这件事的主谋称心如意！”

淙淙泪水自少年面颊上滑落，顷刻间便打湿了他身前的地面。

楚今燃忆起了昨日他对自己阿娘说的那些话，他责怪她背叛了阿爹，还同别的男人有了孩子。

他讥讽她同那些人说得一样，卑鄙无耻、忘恩负义，根本配不上自己的父亲，还要同她恩断义绝......

少年喉头不停滚动，努力想要止住口中的呜咽，贝齿将苍白的下唇咬得鲜血淋漓，跟着眼泪一同落在地上。

“自那之后，家主与主君的感情愈发深厚，家主的事业蒸蒸日上，主君也有了二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