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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颜喜悦就嗅到了爹爹的味道了,连着几日都嗅到了,可是有熟悉的味道但是看不见人影,她怕是空欢喜一场,不敢与阿娘说半个字。
她每日就靠着这点味道安慰自己,爹爹很快就会回来,可是不想这味道会被寒风带走,连着三日都没有再嗅到,如幻如泡,这让她心中的一点期盼破灭得一干二净。
原来真的是空欢喜一场。
颜喜悦始终觉得自己是个麻烦精,如果不是自己有病,就不用上大都折腾那么久,如果不是自己哭着和阿娘说蒋叔叔遇到了危险,爹爹也不会重新回大都。
一切的一切,皆因她而起。
回到桃花坞后,颜喜悦听着那些无根传言,一点大的胸口装的全是愁与悔,根本不敢去细想爹爹的处境。
卑卑之龄都会伤心难过,何况是阿娘呢。
所以她从不把这些难过表现出来,免得阿娘见了会担忧,白日里见了人总是做出一副笑嘻嘻,没有一点心事的天真面孔,只有在夜深人静时会因思念爹爹而抹泪。
听到颜喜悦说嗅到了颜九儒的味道,武宋听了心里说不出是悲还是喜。
她作为一个寻常人家,无法靠五官感知到颜九儒,从传闻里也找不到与他有关的痕迹,吊睛白额虎又一去不复返的,所以只能日夜空等,盼辰勾似的等,有时候等累了,脑子里也会想些不好的事情,想他是不是真如传闻那样死了,想他是不是真的回不来了……
可是想这些东西只会给本就焦灼的等待里添上一层迷茫,就算颜九儒真的回不来了,死在了大都,她也要好好过日子把颜喜悦养大成人。
但颜喜悦嗅到了味道,那是不是表示他回来了?
可是如果回来了又为何不露面,叫她闲时心神不宁的,难不成是想让她琵琶别抱吗?
想到这儿,武宋的脑子忽然间有个奇怪的猜测,颜九儒莫不是以为她移情刘奎,还怀了他的孩子,所以自暴自弃,羞于露面了吧?
以他的古怪性子来说,会听信流言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儿。武宋安慰好颜喜悦后辗转反侧,目不交睫,一直琢磨颜九儒到底回没回来这件事儿,琢磨得不能入睡,睁眼至天明。
……
在刘奎这处调摄了一个月,武宋的身子已经好瘥,这一个月她没有做猫食,只偶尔帮人画画聘猫契拔闷,再隔三差五买些肉送到山林里去,一日十二个时辰多是清闲,吃好喝好的,在客船上脱去的几两肉,也慢慢吃了回来。
怀有四个月大的肚子稍有些隆起,自脉出有孕以后,孩儿从不害母体,也不让母体难受恶心,这倒是让人省心。
身体没什么大碍了,武宋不想再在这儿多待,决心要走后,她次日就去找了刘奎:“刘公子,我……”
话还没说完,刘奎便知武宋今日为何事而来,他摆摆手打断她的话,保持着一段距离,回:“待我把那许王八解决了,武娘子再走也不迟,那王八贼心不死,整日价蠢蠢欲动欲做那蠢事儿,现在回去了,武娘子就是落入虎口之中了。”
许公子的事情没有解决,回去了也是提心吊胆,这样不利于肚中的孩儿成长。
提起许丞宴,武宋心里连呼恨恨,没有拒绝刘奎的好意,但心甚歉然道:“劳烦刘公子费心了,我无以回报,日后若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我定会尽力而为。”
刘奎笑了笑,没有接着这一话题说:“武娘子放宽心,好好休息,孩子重要。”
刘奎说要解决了许丞宴,而要怎么解决,什么时候解决,武宋没过问仔细,他这种人死不足惜了。
只是武宋没想过刘奎的动作如此迅速,三日之后那许丞宴就出事儿了,他失足跌落山谷,流血殷然,把两条腿和两条胳膊都跌折了,只剩下一双眼睛可以动,医生殚技也不能恢复,日后注定是个残废之躯,要与床榻相伴至死,也是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懒日子。
残是残了,但还是富贵命。
既然许丞宴四肢残废,那人道之事有心思,也不能自由了,于是第五日武宋便带着颜喜悦回了原本的住处里。
离足月还有大半年,而足月后四肢不勤,生产后也要静养好长一段时日,手里的一点薄蓄不容许她此时做个“溪柴火软蛮毡暖那,我与狸奴不出门”的闲人。
是以,回到住处的第二日,她开始做猫食,但毕竟是重身之人,不敢过于操劳,较之从前,猫食做得并不多,能维持生计而已。
颜喜悦懂事,又开始往小榜那儿跑,从前寻猫揾钱是为去大都开颅,现在寻猫揾钱是为了让阿娘不那么辛苦,她身边的几个姐姐哥哥散学后也会来帮忙寻猫,一个月下来,寻猫揾到的钱也有个几钱。
第二次重新开张猫食铺后不久,铺里的常客有两位。
一位就是那胆子胆小如鼠的裴姝,有小鱼干就买小鱼干,没有小鱼干就买猫食,小鱼干是买给自己吃,猫食则是拿去给外头无家可归的可怜猫儿吃。
在离开桃花坞以前,她要了一百来斤的小鱼干。
一百来斤!这要不眠不休做个五天才能做完啊。
武宋摸着愈发圆滚的肚子,面露难色,五个月后那肚子大了许多,孩儿不闹腾,但她的四肢是愈来愈乏力了,可若能一下子卖出一百来斤的小鱼干,后面的日子也会轻松些,今年的炎热来得快,雨水也多,猫食动不动就生潮,卖不出多少了……
但花销越来越大了,之后要请稳婆医婆,奶水不丰厚的话还得请乳娘,等颜喜悦七岁了要上学堂……哪儿都是要用银子的。
在为难犹豫之际,她听裴姝笑嘻嘻说道:“爹爹说一个半月后才走,武娘子慢慢做就是,不用着急的。”
有了这句话,武宋紧皱的眉头倏然展开:“好。”
第二位常客是个和颜九儒一样身高马大的男子,三十岁上下,脸上创痕宛然,两三日来一次,一次买上几斤猫食,少言寡语的,看起来不大好惹。
他是个怪人,武宋也不敢和他多打交道了。
但有一次他来买猫食时,颜喜悦正好从小榜那头回来,她唱着小曲儿,蹦蹦跳跳进到猫食铺,男人看见了她,背脊一凉,猫食都来不及拿,转身就跑,和个被人喊打的盗贼似的。
那颜喜悦看了他,秀气的鼻头动了动,她嗅到了熟悉的味道,眼睛一亮,啊啊尖叫一声,撒开脚丫子追过去。
一个飞也似的跑,一个飞也似的追,武宋看得云里雾里,愣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扶着腰慢吞吞跟过去。
那两条小短腿跑个十步才能追上男人的一步,自知追不上,她索性蹬腿跳过去,猴在了男人的腿上。
一个孩儿狗皮膏药似挂在腿上,男人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滴溜着一条腿受行人疑惑旁观。
颜喜悦在男人身上闻到了颜九儒的味道了,打死也不可能放手,还张嘴把男人的腿咬,咬的时候味道更浓了。
时隔一个月又闻到熟悉的味道,她鼻头一酸,想哭也想笑,下颌抵着男子的膝盖,涕泪同出:“你身上有我爹爹的味道!还有蒋叔叔的味道,快说,我爹爹还有蒋叔叔在何处!你一定知道的,你若说不知道,我就把你咬成一个丑不垃圾的单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