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帝王之殇
第85章帝王之殇
秦王府中，青砖黛瓦，景物如旧，却也没有了青涩固执的郁气少年，亦不复英气泼辣的妙龄少女。 雕栏画栋，偏却平添几分寂寞冷清。飞雪苍白，亦是徒然萧索。
左右不过一年光景，竟也改变这许多。
雪风掀起儒雅青衣，也吹化了铁石心肠。
“皇上驾到！”随着一声尖嗓高喝。
太监们抬着尊贵华美的龙辇缓缓走来，龙辇两侧皆是武功高强的侍卫，还有隐匿在暗处随时准备保护龙驾的狠辣影卫。
江渊似是未觉，依旧赏着雪景。
在离江渊百步之遥时，龙辇轻缓谨慎地落下。
帝王身着五爪金龙的明黄帝服。近侍太监小心翼翼地撑着伞，风雪虽大，帝王的身上却不曾沾上一片雪花。
萧瑟寒风中，依旧那个瘦削病态的少年，右脸被黄金面具覆盖，左脸依旧秀美无双，身姿不再是随风飘扬的蒲公英，坚如磐石，龙行虎步，每一步都是执掌天下的气势。
慕笙箫走到跟前，江渊仍是没有回头，淡漠道：“皇上不是应该在宫内批改奏折吗，怎么到秦王府来了？”
慕笙箫得体微笑，几分隽秀温润，仿如江南烟雨，又有几分迷蒙，让人看不清眼底情绪，嗓音清澈：“师父倒是忘了，这本就是朕的王府。”
江渊看向慕笙箫：“这是你第一次郑重地唤我一声师父。”
“朕为秦王时，您便是朕的王师。如今朕为西秦皇帝，您就是朕的帝师。这声师父，是朕年少不懂事，唤迟了。还请师父莫怪。”
慕笙箫给随行太监使了个眼色，太监便立刻恭顺地把带来的酒坛放到了亭内的石桌上，而后一众随行宫人侍卫无声地离开，唯有影卫不动寸步。
慕笙箫走到亭内，拍开坛口的封泥，“师父，陪朕喝酒吧，宫中上百年的陈酿，相信很对您的胃口。”
江渊神色漠然：“我戒酒了，一滴也不行。”
“竟是如此？”慕笙箫淡笑：“朕近日听闻师父和皇叔走的很近……”
“就是摄政王让我戒酒的。你也知道这世上鲜有人敢和他作对。”
“原是如此，那朕也不强人所难了。既然不能对饮，那叙旧总可以吧。说起来，朕登基以后还是第一次和师父相聚呢。之前回王府您不在，去了趟国色楼，燕寻才告诉朕您有事外出了。如今终于等到师父归来，朕可是有好些话要与师父畅谈。”
江渊冷淡的语气带着一丝怒气：“说什么？说你的后宫佳丽？我记得不错的话，皇上你过了三月也只才满十六岁。虽说帝王家难免红粉成群，但太早纵情，亦是不好。”
“师父所言甚是。然朕虽年幼，亦是帝王，为帝者，雨露匀沾，泽被天下，纳宫妃也是为了平衡朝野门阀，无关情欲。”
想起当日在国色楼因一群莺莺燕燕就被吓得面红耳赤的清心王爷，再到眼前谈起女色面不改色，只当交易的含笑帝王，江渊竟不由怒气伤情。
“你这脸也不治一治。”
慕笙箫抚上右脸冰凉的面具，温雅道：“承蒙师父关心。不过朕到底是男人，不如女人看重容颜。这伤疤留着也就留着了，有面具遮住也无伤大雅。沐浴清洗之际，也好对着铜镜照上一照，算是时时警醒，莫让废帝之乱重蹈覆辙，兢兢业业地做个流芳百世的英明帝王。”
尽管知道眼前之人只是一个万人之上的权谋帝王，江渊却忍不住将他和那个宽厚仁慈的勇敢少年重合在一起。
“做个流芳百世的英明帝王吗？”江渊眼底一丝惆怅，“可我记得你说你最喜欢海阔天空，无拘无束的日子。你说如果可以待你为母亲报仇之后，不求九天龙座，只愿做个闲散的江湖布衣。”
“渔樵江渚，秋月春风。携一心之人，盼儿女双全。”
慕笙箫提起酒坛将酒水倒入玉碗之中，眼底凄然，嘴角嘲讽：“不过随口一说罢了，师父竟也当起真来。”
“一个每日只为三餐温饱，妻儿琐事发愁的无用之人，如何比得上呼风唤雨，权掌苍生的千古帝王。匹夫之死，不过至亲几声哭号，过后也薄棺下葬，不到一年便白骨黄土，无人可记。”
慕笙箫将碗里的烈酒一口饮下，眼色几分醉意，含笑癫狂：“帝王之死，举国皆哀，皇陵壮丽，金缕玉衣，百年不腐，千秋万载，史书永记！”
江渊言语不忍：“可那终究不过一场空幻。”
成为一个名垂青史的好皇帝，接受一场场数不清的政治联姻，无关喜爱，只是利益，拓展疆土，攻城略地，攻于帝王心术，冷眼看着各方势力相互倾轧，骨肉相残。
于是心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硬，最后在虚伪诡诈的哭声中，遗憾辞世。身后又是一场残酷的争权夺利。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慕笙箫淡笑道：“幻？这世上之人谁又不是身在活在幻中。世人皆知世事虚幻，偏要如痴如醉，只因幻灭之时，便是身死之日。既如此何不趁生息尚存之时，彻彻底底的疯上一场，当不负这红尘万千中走上一遭。既然选择这条路就得一直走下去，至死方休。何况有些东西是会上瘾的。汝之毒药，吾之蜜糖，因人而已罢了。”
“如果当初我不百般逼你，你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为了一场本就不存在的仇恨，她亲手将他的灵魂堕入泥沼，染上污秽。如今方觉悔之晚矣。
“或许吧。”慕笙箫低笑着不可置否，却又是饮下一碗烈酒：“但凡事有两面性，福祸相依。师父若不那般逼朕，如何会有今日生杀褫夺的西秦帝王，不过逆来顺受的草芥布衣。所以师父你用不着感慨，更无须后悔。朕的心里一直都很感激师父的再造之恩。”
慕笙箫的眼睛，氤氲着雾气，却很澄澈，没有一丝怨恨。
可人就是这样，若被自己辜负之人对自己恶语相加，愤恨以对，心中的愧疚还能减轻些，偏偏他无怨无悔，心底却越发难受。
“不管你恨不恨我，慕笙箫，我许你一个心愿，只要触及我的底线，万事我皆应允。”哪怕让她立刻还他自由，她也照做。
“师父既不吝啬，朕也不扭捏。过分的要求，朕自不会提。朕只要师父务必答应朕一件事……”
慕笙箫停顿了下，微笑道：“若他朝风云诡变，朕帝位动荡，但请师父倾尽全力帮朕稳固龙座。”
江渊有丝失望，又是怒气，冷冷道：“这就是你的心愿？慕笙箫，我答应许你一个心愿，并不是要你立刻就回答。你可以……”
“不用思量了，朕就这么一个请求。”
慕笙箫凝视着江渊，缓缓道：“为帝者，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国土海晏河清。若真有那么一天，稳固朕的皇位就是稳固西秦的江山社稷。师父务必帮我！”
依旧那般赤诚的眼神，和当初那个少年一样，让人不能拒绝。
“我应你。在我有生之年，如果真有的有那么一天，我必帮你，不论对错。”
“谢谢”慕笙箫诚挚清澈，竟然江渊一瞬间产生了错觉，那少年还在，永远都不会消失。
“朕已发帖天下，邀请其余三国携嫡公主参加隆冬国宴。毕竟旨在选后，希望到时候师父也能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