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冬至
第2章冬至
人与人之间有千万种相遇的方式,命运偏偏给她和他安排了最糟糕的那一种。 “陆年哥哥,你知道世界上最大的动物是什么吗?”
安静没两分钟,岁岁又向他抛出另一个问题,语气仍是欢欣雀跃的,一点也没被他的冷漠所影响。
车子开了一个小时,她就说了一个小时,从星座、少女漫画、偶像剧说到她喜欢的明星。这是十二岁小姑娘的世界,陆年觉得幼稚又无聊。他其实只比岁岁大三岁,但他早熟,念书时又跳了一级,目前在伦敦念a-level课程。他喜欢科幻小说和bbc的纪录片,热衷逛科技馆与天文馆,加之性格内向、少言寡语,便顶讨厌聒噪的人。
陆年抿着嘴唇,浑身都散发着“我不想跟你讲话”的气息。也不知她是真看不懂还是装傻,竟然还摇了摇他的手臂,示意自己在等他的答案。
他向来不喜欢被人碰触,皱着眉甩开岁岁的手,往车门边移了移,忍无可忍地说:“你知道世界上什么人最烦吗?”
他故意压低声音,车载电台里正播放着音乐,但还是被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赵妈妈听见了。她转头笑着斥责岁岁:“你这孩子,都缠着哥哥说了一路了,累不累啊?”
赵爸爸也接腔,乐呵呵地解释道:“这丫头随我,话比较多。”
大大咧咧如岁岁也觉察到自己好像被人讨厌了,声音闷闷的:“哦。”
陆妈妈瞪了儿子一眼,然后笑吟吟地接过话:“岁岁,是什么动物呀?”
“蓝鲸!”到底是小姑娘心性,见有人捧场,岁岁立即又来了热情,“它长达三十三米,重两百多吨!是地球上生存的体积最大的动物。”
陆妈妈赞道:“真的呀,阿姨都不知道,岁岁你懂的可真多。”
陆年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拜托,这是幼稚园就被科普过的知识,有什么值得夸赞的?
他看向窗外,天色阴沉,细雨霏霏,令人心情更沉闷了几分,他有点后悔答应妈妈参加这次莫名其妙的短途旅行了。
他与妈妈回国探亲,返回英国前妈妈来看望老朋友,也就是岁岁的妈妈。恰巧碰上岁岁第二天过生日,陆妈妈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岁岁说:“我希望陆年哥哥参加我的生日旅行!”
陆年实在是不太懂,他与岁岁虽然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但他出国时她才两岁,不太可能对他有什么记忆。隔了十年再见,不到半天她就对他热情熟稔如老朋友,跟在他身后哥哥长、哥哥短热络地叫着,问许多无聊的问题。他被她烦得不行,更让他无语的是,妈妈还打趣说:“岁岁,你这么喜欢陆年哥哥,长大了给我做儿媳妇吧!”在大人们的调笑声中,他觉得尴尬又别扭,对岁岁更加没了好脸色。
陆年自然反对她的那个提议,可惜反对无效,宠爱岁岁的陆妈妈一口就答应了她的要求,甚至还为此改签了机票。于是便有了这场两天一夜的短途旅行,目的地是邻市的一个温泉山庄。山庄请来了著名的马戏团,一直到元旦都有表演。到那儿的车程是三个小时,其实不算很远,陆年却觉得这路途格外漫长。
他怕岁岁再找自己聊天,当着长辈们的面也不好太过分,索性闭上眼假寐。
世界终于一片清静了。
车载广播里正在播放实时的天气预报,一个很温柔的女声在说:“江南地区多个城市阴雨绵绵,西南风肆虐,傍晚时分可能将迎来今冬的第一场雪,路况不佳,提醒司机们注意驾驶安全。”
赵妈妈忽然“咦”了一声:“下冰粒子了啊,看来真的要下雪了。老赵,你慢点开。”
赵爸爸说:“放心吧。还有一个多小时呢,你睡一会儿吧。”
车厢里暖气开得足,坐久了确实令人昏昏欲睡,而且赵妈妈昨晚上的是夜班,早上回家后也没睡。
但赵妈妈说:“我不困,这天越来越暗了,又是下雨又是下冰粒子的,我得给你看着点路。”
陆年睁开眼往窗外看,果然看见一颗颗细细的冰粒子夹杂在细雨中打到玻璃窗上,沙沙作响,外面的天色更暗了几分。
陆年感觉手臂被碰了碰,一回头就看见岁岁缩回自己的手,身体往陆妈妈那边挪了挪。她一边偷偷地抬头看他的脸色,清澈黑亮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一边小声地解释道:“我不小心的。”
她的眼神让陆年想起曾看过的一部纪录片里一只受到惊吓的鹿,湿漉漉的眸子里闪过惊慌。
陆年的神色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语气也没那么冷硬了:“没关系。”
岁岁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又眉眼弯弯地笑开了。她真的很喜欢笑,也不知她在瞎乐些什么。平心而论,陆年觉得她笑起来还挺可爱的,眼睛弯弯如月牙,圆圆的脸颊上浮起两个浅浅的小梨涡,是十分讨喜的那种长相。如果她没有那么聒噪就好了。
这个想法刚闪过,岁岁又凑过来:“陆年哥哥,我超级喜欢雪,你呢?”
“如果傍晚下雪了,明天早晨我们就可以一起堆雪人啦!”
“听说下初雪的时候许的愿望会实现哦。”
陆年:“……”
他想把之前那句“没关系”收回来。
他闭上眼,懒得理她。他认床,昨晚在岁岁家没怎么休息好,这会儿倒真的有点儿困了。没过一会儿,他就睡了过去。
他是被强烈的撞击感与惊叫声吵醒的。睁眼的同时,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身体被抛到车门上又狠狠地撞回来。眩晕中有人将他紧紧地护在怀里,他好像听到妈妈说了句“年年,别怕啊……”接着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失控的车子翻滚着跌落到公路下的田野里,才终于停下不动。
陆年感觉到一阵剧痛,接着有温热的液体从额头流进眼睛和嘴巴,视线尽头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他的嘴一张一合,急切地想喊妈妈。可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
也许是很久,也许是片刻,那种强烈的耳鸣和眩晕感渐渐退去,他五官的感觉恢复了,然后就听见车窗外的雨声比之前更急,还夹着冰粒子,一下一下地砸在车身上。他还闻到了浓烈的汽油味,以及更加浓烈的血腥味。
“妈妈。”他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妈妈……”
“赵叔叔。”
“程阿姨。”
“赵岁岁……”
没有一个人回应他,恐惧从他的心底慢慢浮起,在充斥着浓烈血腥味的寂静的车厢里弥漫。
他想看看妈妈怎么样了,可发现自己根本就动不了。他身上还压着两个昏过去的人,他也不敢乱动。在这样的状况中,他仍保有一丝冷静。他从禁锢中慢慢伸出一只手,想找手机打救援电话,可胡乱摸索了许久也没能找到。
他的头很痛、很沉,但他死死地咬住嘴唇,告诉自己不能睡过去。
后来,他好像听见有人在敲车窗,发出很大的声音。
再后来,警车与救护车都来了。陆年知道自己被抬上了救护车,在“呜呜”的鸣笛声中,他的意识浮浮沉沉,恍惚中听见有人带着哭腔在说话,声音压得很低。
“我的天哪……怎么会是程姐,早上跟我交班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岁岁可怎么办啊,她还这么小……爸妈都……”
“唉,说是货车司机酒驾,那司机也没了,真是害人又害己!哎,小艾,你别哭了,在工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