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三个月后
塞北以东有一座六子山,山自然不必贺兰山高,却覆盖着一片葱郁山林,显得格外秀丽。六子山以东,便是三秦郡,当初百圣教化天下立百圣朝,诸子百家划分十二郡,其中这三秦便是法家圣人的自留地。
三秦郡内有赫阴山,奈西北诸多山峰中最雄浑的一座。此时山巅正有一人远眺西方,那男子容貌凡凡,但衣着整洁得一丝不苟,看起来格外刻板。
“商君,塞北有变了。”身后的士兵上前低语,面色肃穆。
被唤作商君的男子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商君没有收回自己眺望的目光,只是默默问身边站着的另外一人,“公子仪,你怎么觉得?”
比起古板苛刻的商君,公子仪则显得形骸放浪,他长发披散,身上穿着一身白色睡服。“我……我怎么看?”公子仪满身酒气地打了个嗝,醉眼朦胧,“那……那道姑好啊……脸圆屁股大……一看就旺夫!”
“嗯。”商君点了点头,竟然赞同了这公子仪的醉言醉语,“那便派人去塞北,见见这刘知蝉。”
商君言毕,身后士兵恭敬应是。士兵缓缓沿着一条步道离去,在这步道两边,无数官员贵胄面无表情,腰身躬得很低。商君,公子仪,带领着三秦郡制霸百圣天下的左相右相,也是这三秦郡三方圣人的其中两尊。
坎亨历313年,年关之前,巴蜀公主入兴庆府,一场国宴声势浩大。国宴之后,又有巴蜀礼部官员前来,恳请巴蜀与塞北两国联姻,巴蜀愿将云凰公主孙昱窈嫁与塞北郡王陛下。消息一出传得满城风雨。
也是当日,塞北郡王叶双城重病,停朝三天。随后宫内下旨,升金梧城钱家为亲国公,送云凰公主孙昱窈回金梧城暂住。
三个月后,塞北河曲城。
作为塞北商业大城,河曲百姓爱商言商,风气开放。不少人家不求功名,只求学得经商之道光宗耀祖。在河曲城农田不多,反倒市集作坊不少。西域毛皮在此入塞北,大都在河曲当地加工东运。
在河曲,耕田不算有出息,但这类伙计却总要有人去做。依着赤水河畔,零星坐落着不少村子,这些村庄靠水吃水打渔为生。
在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庄里,一对衣着一看便身份不凡的男女正在吃着农家铁锅鱼。那男子容貌极美,宛若女子,另外一人,却是一个道姑。
“陛下出事,你便直接离了塞北,还把你那师弟李方丢在兴庆府不管。”玉生花一边吃着细嫩的鱼肉饮着村中浊酒,一边絮絮叨叨,“我写信给那李方通信,小道士言语满是哀怨,信纸都要湿透了。”
说完话,玉生花笑盈盈地看着对面的道姑,却发现刘知蝉一脸古怪地盯着他。两人对视良久,玉生花总算认了输。“好吧好吧,我说得是夸张了些。小道士懂事得很,只是害怕自己师姐路上吃苦。”玉生花无奈开口。
听到这话,刘知蝉这才满意地吃了一口鱼肉。此时距离那场塞北国宴已然过了三个多月,道姑依旧秀美,但脸上神色却多了几分烟尘气,少了一丝清冷。她身上的道袍还是洁净亮白,但是看起来却已经陈旧了不少。
玉生花也看得到刘知蝉这段时间的变化,面色感慨,“你说你跟着我这商队走南闯北,到底图什么?”
这一次刘知蝉没有沉默,开口说道,“叶双城在王宫里吃了亏,我怕下面那些人不安分,到时候一干谋划全都打了水漂。”
听到这话,玉生花也点了点头。在太平时候,下面那些世家贵胄各个都忠心耿耿,看起来宛如郡王家犬。但叶双城在王宫被刺的消息却终归传了出来,眼下塞北看似平静却颇为动荡,若不是刘知蝉以观阳楼道子身份镇压,恐怕那十名学宫士子坐镇的道观早就被人拆了去。
三个月过去,那钱家主导建造的十座道观已经成为郡王一脉编织的一张大网。玉家商队,道家香火,还有无数隶属于郡王一派的情报探子。这仿佛是刘知蝉为叶双城打造的一张温床,目的就是别让那已经受了伤的郡王摔得太狠太惨。
“钱家供养了那个巴蜀来的和尚,但现在又继续对你的那十座道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脚踏两只船,可算得上是负心汉了。”玉生花笑了笑,似乎有疑惑,也有着淡淡的嘲讽。
“钱孟然想着进退自如。”刘知蝉说。钱芩和钱秀儿两人已经被软禁在塞北王宫数月,但叶双城又下令封了那钱孟然亲国公。这其中必然有巴蜀施压的缘故,不然孙昱窈也不会把钱府当做自己的家,一住就住了这么久。
几句话聊完,刘知蝉和玉生花都暂时不再言语,两人均是吃着面前的鱼。赤水河的河水带着浓浓的土气,但其中生养的鲤鱼处理得当却有着别样的口感和异香。刘知蝉不停下筷,吃得满意。喝了一口汤,这道姑舒缓了一口气,眼望东南方,那是塞北王宫的方向。
数月后的兴庆府,街头百姓依然熙熙攘攘,一郡王朝上层的暗流涌动并不会影响到百姓生活。走商贩夫忙忙碌碌,街边的茶肆坐着几个忙完伙计的汉子喝着廉价的茶水。妇人嘟囔着粮油价格,小孩子则无忧无虑,呼喊着穿街走巷。
这些百姓并不知道,此时在塞北王宫的宫墙上,他们的郡王正眼望着他们所编织的这番市井画面。
比起三个月前,叶双城要憔悴消瘦了很多,而对比更加鲜明的,便是这年轻郡王身上沾染的沉沉暮气。岁寒已过,此时天气已经暖和了许多。但高处不胜寒,初春的风吹在人的身上还是带着淡淡寒意,叶双城被吹得脸色发白,突然咳嗽了起来。
“还是注意些身体吧。”吴风伦就站在叶双城的身后,开口提醒道。身后的侍从连忙取来御寒的外罩,披在了叶双城的肩上。
“我活着与死了可有区别?”叶双城自嘲地笑笑,“莫非你们儒家人还是觉得我叶双城比起我的弟弟要好把持一些。”
吴风伦沉默不语,没有理会叶双城敌意十足的话语。反倒是周遭侍从守卫跪了一地,生怕郡王一怒惹得自己脑袋落地。
吴风伦不说话,叶双城也就这样看着他。叶双城不傻,当那颗佛尊舍利落下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这塞北郡已然要落得风雨飘摇了。刘知蝉的离开让他心如刀割,更有无尽的屈辱和愧疚。心爱的女子东奔西走,而她的脚步则如同一只只针脚将这个几乎支离破碎的塞北又堪堪缝了起来。
此时又有一个人快步上了城墙,此人身负黑甲,脚步落在城墙上声音沉重。
“陛下,有新消息。”曹沐单膝跪地,声音沉闷。
“说。”叶双城将自己身上的披风紧了紧,示意曹沐起来说话。
曹沐站起身来,身形依然站得挺拔,但这塞北铁骑的脸色却有些阴沉。“独孤、西门、南宫三家分别于自家属地征兵,数量在一万到五万不等。郡内粮草与兵甲调动频繁,大都没有路引。”
“咳咳……”叶双城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形有些佝偻。周围下人脸色大变,曹沐上前一步扶住叶双城,侍从们连忙端来汤药。叶双城脸色苍白,剧烈地咳嗽让他两颊染上了一抹病态的红。“第五家呢?云泽军也扩军了?”叶双城推开了下人端来的药,继续问曹沐。
“第五家没有征兵。”曹沐看了叶双城一眼,“但梦河君昨夜赶往金梧城了。泽生夫人一直催促,要陛下着手接第五毓入牵牛宫。”
愤怒极了,反而就平静了。叶双城嘴角抖了抖,随后深吸一口气,整个人也安静了下来。
“修为还剩下多少?”吴风伦站在叶双城身边,开口询问。
“只有登楼一层了。”叶双城开口回答,随后他看着吴风伦,眼神中满是无奈,“说说看吧。上阴学宫想要什么?”
听闻此言,吴风伦眼神中总算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他也曾想过帮叶双城一统塞北,君子扶龙,这该是何等美谈。但世事多变,人心更要被逼着去变。叶双城儿女情长也罢,野心勃勃也罢,但终归还是走错了好几步棋。
“夫子赐下‘有度’二字,希望塞北学宫改名为此,从此只收儒家子弟,只教儒家道理。”吴风伦开口,他说得很流畅,因为这一席话他早已经在心中琢磨了无数遍。
“有度学宫?”叶双城喃喃自语了一句,然后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可真够难听的。”
就在此时,天空中狂风大作。一朵白云自远方飘摇而来,随后云气自天上滚滚而下,化作一道大江,落在了叶双城面前。
“独尊儒术到底是亏了。你若是立孙昱窈为后,那我第五家自然帮你平定塞北一切风波。”梦河君自云气中走出,神色自信,开门见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