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纵横难落子
第二天,百姓们照常生活,但不少商家都觉得今日这兴庆府似乎冷清了不少。这自然不是天气太冷,而是那些参加了国宴却大早才回到家的贵胄官员们全部下了禁足令。昨晚王宫有金色流星坠入的事情被武威后下召视为祥瑞,可昭来年丰收。
百姓们欢呼雀跃,贵胄们愁眉苦脸。如此可见,站得高看得远,这并不一定是好事。
“或许这人生,难得糊涂才是好事?”吴风伦站在王宫城墙上,眺望着整个兴庆府的景色。他身后站着叶孤峰,这两个年轻人年龄相近,天资卓卓,还都是儒家子弟,所以当真无比亲近。两人周围没有侍卫,吴风伦畅所欲言。
叶孤峰看着眼前的读书人,眼神晦暗不明,似乎在挣扎什么。过了好一会,叶孤峰才开口说,“难得糊涂,所以你才装糊涂?”
“你是说我明明窥得巴蜀谋划却刻意隐瞒的事情?”吴风伦回头望着叶孤峰,语出惊人。
周围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冰冷了许多,叶孤峰虽然猜到了结果,却没有料到吴风伦会如此直接地承认。是的,吴风伦这个读书人没什么修为,但目光却格外敏锐。昨夜的塞北王宫,巴蜀的触手早已伸入,吴风伦看到了,却闭口不言。这让那颗金色舍利子坠入王宫,导致郡王叶双城中计。
叶孤峰不说话,吴风伦也不等他说,只是继续开口,“难得糊涂啊。这世上装糊涂之人何其多?你敢说你那母后没有装过糊涂?你敢说你没有?一颗佛门舍利怎么会悄无声息地入了塞北王宫?这中间又是谁在装糊涂?”
吴风伦所言字字诛心,叶孤峰脸色中的纠结却渐渐平静了下来。这个年轻人并没有回答吴风伦的那句句反问,只是问了三个字,“为什么?”
为什么?叶双城对吴风伦算得上是器重,这可以称得上是君子的年轻人为何会对自己的王倒戈相向?
“因为叶双城太贪婪。”吴风伦转头看着叶孤峰说。这样的评价,有无数人无数次地用在叶双城的身上,甚至他叶孤峰也说过。
“此前在贺兰山下,叶双城问我,他请刘知蝉下山是不是错了。”吴风伦因为高出风雪眯着眼睛,“我当时说无谓对错。我当然知道,叶双城这郡王想要什么?他不仅想要佳人作伴,还想要刘午阳百年后那座观阳楼成为刘知蝉的嫁妆。”
“叶双城想要郡王之位,还要江湖红颜。他还想要引道家之水熄灭我儒门之火,他要在这山下王朝儒门道家相互碾压制约。叶双城,想要的是权倾天下。”吴风伦一口气说完,伸手在虚空中握了握,仿佛抓住了一个酒杯,“想要的这么多,你说叶双城他是不是喝多了?”
吴风伦说完便将目光投向叶孤峰,这个读书人似乎真的希望叶双城的兄弟给自己一个答案。叶孤峰面色冷峻,他盯着吴风伦问,“所以,你看出我兄长所图甚多,便纵容了巴蜀谋划。你只希望兄长他没了圣人希望,只能将儒家当做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
说这话的时候,叶孤峰的脸色看不出喜怒,你无法判断这个年轻人到底在想什么,是否因为自己兄长遭人暗算而怒火中烧。但吴风伦不在乎这些,他突然感慨这么高的城墙上没酒喝,然后回答叶孤峰说,“的确是这样。我儒家要的是一片道场,要的是更多人读圣贤书。而不是扶持起一条真龙天子。”
“如此来看……”叶孤峰沉吟着,随后微笑起来,“我那兄长倒真的像是喝多了。”
两个读书人在某个判断上达成了共识,顿时有了把酒言欢的兴趣,叶孤峰要侍卫搬了酒上来。两人真就这般坐在王宫墙上喝起酒来。
当天的塞北王宫是完全戒严的,不要说人,便是飞鸟过了城墙都会被军中擅射猎者一箭射下。作为一郡朝政重地,塞北王宫内有多方势力的探子线人,甚至有的侍从可以把一条消息卖给两三个下家。如此情况天下王宫皆是,但今天,塞北王宫却似乎撕破了脸皮,不会让任何一言一语地消息离开王宫。
此时的王宫只有两拨外人。一波便是来自巴蜀的云凰公主一行,包括随行官员侍卫在内的百十来人全部被软禁在了王宫兰心殿。孙昱窈独自一人坐在坐榻上,不言不语。没人和她说话,因为静无和尚已经死了。在那颗佛尊舍利落下的时候,这个和尚便灰飞烟灭,当真是尘归尘土归土。
和尚随孙昱窈入王宫,自然会牵连到巴蜀与塞北。但孙昱窈却面色如常。
“这静无和尚出身大理,旅居塞北金梧城,甚至还修了一座佛庙。云凰公主路过与其说佛法,认为是高僧大能,所以带在身边。”一旁侍从执事低声念着奏章,他脸色苍白手脚发软。因为这个侍从看到,自己每读一个字,身边武威后的脸色变铁青了一分。
“小女错带歹人入宫,当真罪该万死。”孙昱窈对武威后行了一道大礼,“我可写信给父王,要他调兵南下大理,一定要给双城哥哥一个交代。”
孙昱窈说得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一根针刺在武威后的心中,武威后眼角微微抽动,显然已经是怒极。但终归说不出任何话来。眼前的孙昱窈是主动请罪,主动将自己软禁在兰心殿的。如此一来,武威后反而做不出任何动作了。
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更何况眼前的孙昱窈是来与塞北合亲的?
世间百姓都羡慕那些大人物高高在上,但殊不知越是到了高位,你便越是会受到一些虚无缥缈的规矩束缚。这些规矩看似宽松,却又格外严苛,有时候甚至会违背一个人本身的情义道德。
就好比现在,武威后知道眼前一切大概就是巴蜀谋划与阴谋,却因为证据不足而不敢妄动。寻常匹夫可以怒发冲冠便血溅五步,大不了便是一命换一命。但塞北与巴蜀可不行,因为稍有差池,便是血流成河天地变色。
“罢了……罢了……”武威后揉着自己疼痛的额头,突然叹了口气。她脸色不再愤怒,有的只是无尽的疲倦。从夫君死后到现在,她已经挑了太多担子,作为一个女子她已经活得太累太累。
眼前局面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找出个源头的,武威后想得累了,便想休息一下。她缓缓起身上了自己的轿辇,准备回去自己的武威宫。
因为昨夜异变,王宫内全是一种压抑的气氛。侍从们安静地挑起轿辇,一路上宫女们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宫女走得快了摔倒了,却连惨叫都不敢,只是哆哆嗦嗦地趴在地上,深怕引起武威后的注意。
直到武威后的轿辇离开好远,这宫女才哭出声来,哆哆嗦嗦地起身离开。
武威后脸上满是倦容,突然说,“还是去陛下那吧。”侍从们听令,就转了个方向。这个时候武威后看到了一个被侍卫层层包围的小院,她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
那座小院里关押的便是钱家兄妹,钱芩与钱秀儿。那静无和尚灰飞烟灭了,但总要有些人来承担苦果。金梧城内那座佛庙世人皆知,现在看来,那根本就是静无和尚养护那颗佛尊舍利等待其派上用场的地方。如今城外已有王师数万等待开拔,只想着将那金梧城钱家满门抄斩。
在那小院里,钱秀儿沉默不语,钱芩披头散发地喃喃自语:“父亲为何害我?父亲为何害我?”
塞北王宫风流涌动,城外却有马车缓缓离去。坐在车内的是道姑刘知蝉,她看着在视野里越来越小的兴庆府,红了眼圈。
那兴庆府上,一道通天龙柱耸立天地间。只是此时龙柱光芒摇摆,原本笔直的光柱此时会不住扭曲一下。这兴庆府的龙气,已经开始动荡了。
“希望来得及。”刘知蝉自言自语道,她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泪水,“我一定救你。我们还没来得及去灯会呢。”
在刘知蝉眼中的天下有十二根龙柱耸立天地,那便是天下十二郡的龙气国运。这在寻常人等看来当真是不可思议之事。但对于天地间最顶尖的那些圣人来说,他们虽然看不到那龙气冲天的壮观景象,却能感受到冥冥中的一些变化。
塞北王宫惊变有不少人都在看。梦河君在看,刘午阳也在看。这道家圣人站在自家观阳楼上,看着兴庆府的方向,一脸痛惜,“命途多舛啊……”
在巴蜀有一座纵横山,这座山脉的顶峰被圣人用大法力生生削平。上有纵横十九道,俨然是一座巨大的棋盘。此时棋盘上已经错落放下了无数棋子,一个中年男子神色严肃,一颗磨盘大小的白子就悬在他的头顶。他便是巴蜀的王,孙林茂。
那棋子滴溜溜地转动,却久久也没有落下。最终,孙林茂缓缓将棋子放到一边。“这步棋,还落不下啊。”巴蜀的郡王感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