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鸿门宴“晚辈甄蔷。”
“此书稿,若只作寻常闲书印了,未免可惜。老夫之意,可分作上下两册。上册主记行程路线和宿食指南,务求简明清晰,可单独成册,供行旅之人随身携带参考,纸张不必顶好,但要耐磨。”
“下册呢,则可详载风物土产民俗异闻,配以更多精细些的图绘,用纸装帧可更讲究些,供好古探奇西南者购藏。如此,既可满足急用,亦可兼顾雅趣,受众更广。”
甄婵婼眼睛一亮,覃掌柜不愧是行家,此议甚妙。她不由问道:“覃掌柜如此热心筹划,可是看好此书销路盈利?”
覃野却摇了摇头,神色郑重了几分:“不瞒郎君,老夫经营此书肆多年,虽为谋生,却也存了几分私心。见多了南来北往的读书人生意客,因不谙地理风俗,或困于歧路,或触犯禁忌,轻则破财误事,重则……唉。”
“若能以一册详实可信的指南,助人少走些弯路,多避些险厄,便是功德,盈利倒在其次。郎君此书稿,恰合此意。书中那份谨慎善意,老夫读得出来。”
他指了指稿中一处提醒旅人尊重当地祭祀,勿轻易涉足某些山谷的段落。
甄婵婼心中泛起暖意,没想到这位书肆掌柜竟有如此襟怀。她肃然道:“覃掌柜高义,晚辈钦佩。晚辈著此杂录,初心亦是如此。西南之行,深感天地广大,人情各异,既有险阻,亦有温情。若能以此微末记述,略尽引路之责,便不负此行。”
两人就书稿内容又探讨了片刻,覃野对其中几处细节提出询问,甄婵婼皆依据亲身经历一一解答,说到某些险地奇遇,虽轻描淡写,覃野亦能听出其中不易,看向他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欣赏。
末了,覃野小心地将手稿整理好,问道:“谈了这许久,尚未请教郎君高姓大名?此书若刊行,当署何名?”
甄婵婼早有准备。
她不便以真实身份示人,略一思索,取过案上备着的毛笔,在一张空白笺上,工工整整写下两个字。
【甄蔷】
“晚辈甄蔷。”她放下笔。
“甄蔷……”覃野看着那清隽的字迹,品味着这个名字,点头笑道,“好。甄郎君,此书稿便暂留老夫处,容我再细读斟酌,拟个刊印的章程。不知郎君在神都何处落脚,以便日后商议。”
甄婵婼便报了安置金姑的小院。两人又约定了下次面谈的大致时间,甄婵婼便起身告辞。
覃野亲自送至书肆门口,望着那身影融入街市熙攘的人流,方才转身回店。
他重新拿起那叠题为《西南风物志》的手稿,低声自语:“观其文,知其行。这位甄郎君,年纪虽轻,却是位有心实在人啊。”
……
甄婵婼从外头回来,重新换上家常衣裙。
她坐在妆台前,打算松松绾个髻。蝶衣轻手轻脚地挑帘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物件。
“小姐,”蝶衣将那物件递到甄婵婼眼前,“方才您外出时,宫里来人送了这个。”
甄婵婼瞥了一眼。
是一张花帖。
她接过,心头掠过一丝疑惑。宫中宴饮的帖子她不是没接过,多是循例的节庆宫宴,这般精巧的花帖倒不多见。
甄婵婼眉梢微动,将帖子拿近了些,又仔细看了一遍那妃嫔名号,疑惑更甚,“珍妃娘娘?”
“宫里何时多了位珍妃娘娘?我怎的毫无印象?”她自问与宫中女眷往来不算密切,但基本的总是知晓,这位珍妃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
蝶衣见她不知,忙上前半步:“小姐您有所不知。这事啊,就发生在您和姑爷动身去南诏之后没多久。”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陛下纳了太师府的嫡女,齐小娘子为妃,赐号珍。这位珍妃娘娘入宫后,听说很得圣心,风头一时无两。如今这头一年在宫里的生辰宴,自然是要大办的,请帖怕是撒遍了神都有头有脸的人家,咱们府上想来也是被吆喝去撑场面的。”
甄婵婼拿着花帖的手便是一顿。
她吃惊地扬起眉,“你说什么?”盯着蝶衣眨了眨眼,“珍妃竟是齐元贞?!”
蝶衣被她吃惊的目光看得有些紧张,肯定地点了点头:“是,小姐,就是齐家那位大小姐,齐元贞。”
她竟然入宫了。
可齐元贞为何会给她下帖子?她们之间,何来共贺芳辰的交情。
若论旧怨,倒是有一桩。
鸿门宴才是吧。
……
冬日的阳光洒过高耸的朱红宫墙,甄婵婼一路随着引路的内侍,穿过一道道戒备森严的宫门,最终停在了一处颇为热闹的偏殿庭院外。
空气中隐隐飘来丝竹雅乐之声,夹杂着女子们的谈笑声,在这还尚显料峭的春日显得格外有生机。
她今日特意拣选了一身低调的装扮。上身是一件浅碧色窄袖短襦,清浅而不扎眼。下身是一条杏色长裙,外头罩了件丁香袄背,再无多余纹饰。
发髻斜插一支白玉簪,并两三点珍珠小钗,耳上也是一对小巧的珍珠坠子,脸上薄施脂粉,清雅得如同早春枝头将绽未绽的玉兰,放在这奢华盛宴里,绝不会夺去主人半分光彩,甚至有些过于素净,这也正是她的打算。
今日应邀前来的,多是神都有头有脸的贵妇贵女以及一些宗室女眷。园中早已布置妥当,虽是冬日,却以装点得春意盎然。
流水席面沿上珍馐美食与精巧点心琳琅满目。夫人们三五成群,低声谈笑。年轻的小娘子们更是精心打扮,一个个珠围翠绕,争奇斗艳。
甄婵婼默默扫了一眼,认识的寥寥无几。她出闺阁前平日也很少参与这些交际,今日能得这张花帖,蝶衣说得没错,多半是沾了长公主的的光,被拉来充个数罢了。
她寻了个不甚起眼的位置坐下,立刻有宫娥上前为她斟上热茶,奉上点心。她颔首道谢,便安静地垂眸坐着,并不多言。
偶有目光扫过她,带着几分打量,她也只作不见。若是有人遥遥投来一个友善的微笑,她便也微微颔首,回以一抹浅淡得体的笑意,随即又低下头,摆出一副安静怯生的模样,力求不激起任何波澜。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口侍立的内侍提高嗓音清亮通传:“珍妃娘娘驾到——”
霎时间,满园的谈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立刻敛容肃立,面向殿门方向,齐齐敛衽行礼。
甄婵婼也忙放下手中只抿了一口的暖茶,随众人一同起身,垂首行礼,眼角余光只瞥见一华丽裙裾曳地而过。
“都平身吧,今日是本宫生辰,诸位夫人小姐不必如此拘礼,自在些便好。”一个娇脆含笑的声音响起,满是上位者的雍容大度。
众人谢恩后,方才重新落座,气氛比先前拘谨了许多,说笑声也低了些。
甄婵婼从人群中抬起眼,望向高踞主位之上的珍妃,齐元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