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流血的皇权：楚汉争霸.下册》（34）
生死一知己
刘邦走后不久，吕释之的部下抓获了陈豨的信使，搜出了陈豨给韩信的一封信，信中有“弟已举兵反汉，望大将军里应外合，共图天下”之语。吕释之看了信后立刻来见吕雉，吕雉十分震惊，道：“你先派人监视韩府，我去见萧相国。”吕雉深夜来到萧何府上，萧何看了信以后说道：“此信只是陈豨写给韩信的，并不能证明韩信参与其事。”
“我知道。但是韩信对上不满已有多年，且韩信与陈豨关系十分密切，不能不防。”
“韩信手中无一兵一卒，要反也不会在这个时候。”
“韩信诡计多端，当年只用一些老弱残兵即把陈余二十万大军打败了。待到他要举事时，我等恐早为他人俎上肉了。”
“可以让吕将军加强戒备，但绝不能轻举妄动，若是让韩信感觉到对他不信任，是逼其反也。”
“我已让释之派兵去监视韩府了。”
“什么？让他赶快撤回来。”
吕雉回到宫中，立刻让吕释之把监视韩府的兵马撤回来，可是吕释之没有彻底执行她的命令，还留了几个人装成乞丐监视韩府。这几个人立功心切，不仅日夜不停地在韩府周围转悠，还经常拉住韩府进出的人攀谈，企图套出一点儿“情况”来，被韩府家人察觉，报告了韩信。韩信略施小技将这几个人赚到府中，经过一番盘问，弄清了事情的原委。韩信怒不可遏，派人将吕释之请来，责问道：“吕将军派人监视我是何用意？怕我反了不成？”
吕释之赔着笑脸答道：“哪里哪里，我不过是为了大将军的安全而已。况且，大将军手中没有一兵一卒，就是想反，如何能反得了呢？”
韩信本想把吕释之叫来教训一顿，让他把人领回去就算了，可是吕释之话里明显带有威胁的意思，韩信如何能忍受？他冷笑道：“哼哼，谢谢吕将军的美意。我韩信本无反心，真的要反，何须一兵一卒，只动员城中的妇女便足够你应付的了。来人！送客！”
“大将军且慢，请把我的人放出来。”
“本来我是想让吕将军带他们回去的，可是将军出言不逊，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要将他们斩首示众，看看今后谁还敢在我韩府门前屙屎！”
“韩大将军，派人保护韩府，是皇后的意思，其中可有我吕家的人，你敢杀吗？”
话赶话逼到这里了，韩信咽不下这口气，恶狠狠地说道：“我杀的就是你吕家的人！”
吕释之气急败坏地走了，不一会儿，就派人包围了韩府，然后进宫报告了吕雉。吕雉顾不得哥哥的情面，拍着桌子骂道：“蠢货！事情全让你搞糟了！”可是事已至此，吕雉再骂什么也没用了。韩信已经喊出了杀人的口号，而且杀的就是她吕家的人，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她冷静了一下，阴沉沉地说道：“看来韩信确有反心，不如就此除掉算了，以免后患。”
“我就等妹妹这一句话了。”
吕释之转身就走，恰好萧何闻讯赶来，把他拦住了。萧何命吕释之将包围韩府的人撤走，亲自到韩府来劝慰韩信，韩信这才把人放了。
萧何走后，韩信一个人呆呆地坐了很久，觉得与吕释之闹这一场很没意思，实在有失身份。近来，他对人世间的纷争越来越感到厌烦。他想不明白，人们争来争去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想起在临淄时张良说过的话，纵有广厦万间，晚来睡的不过半张床；纵有良田千顷，一顿也不过吃得两碗饭。他很想再和张良聊聊，可惜张良到前线去了。闲得没事，他随手翻开桌子上的《庄子》，希望能从中悟到一点儿什么，可是读了半天一句也读不下去。从各方面传来的消息也不容他再安心读书了。他听说陈豨反叛之后有一封给他的信落在了吕雉手里，城中吕释之的部队日夜处于戒备状态，人不离马，马不离鞍，这些显然都是冲着他来的。他有点儿后悔那天不该意气用事，在吕释之面前失言，可是转念又一想，说了又如何？君子坦荡荡，我韩信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干吗这么前怕狼后怕虎的。想到这里，他心中反倒释然了，每天该干什么干什么，不再花费心思去想这些无聊的事。
正在这时，吕雉收到了刘邦从前方捎来的信，说是缴获了大批韩信写给陈豨的信，要她密切注视韩信的动向。吕雉虽然没有发现韩信有什么新动向，但是心中已经动了要杀韩信的心思。韩信太张狂了，如今刘邦在世还这样，将来若是太子刘盈继位，还有谁能治服得了他？于是她和吕释之商量好了一个计策，诈称刘邦在前线已诛杀陈豨，让群臣进宫祝贺，然后趁韩信进宫的时候将其杀掉。可是要让韩信相信这是真的，必须得萧何亲自出马。萧何不肯，吕雉沉下脸来说道：“相国身居宰辅之位，有人谋反而坐视不管，将来如何向皇上交代？”
萧何一听，立刻给吕雉跪下了：“皇后殿下，韩信并未谋反。”
“我说他反了，皇上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吕释之在一旁给萧何铺了个台阶：“如果我拿出足够的证据证明韩信反迹已明，相国管不管呢？”
萧何见这兄妹俩已经下了决心，知道是躲不过去的，只好说道：“既是反迹已明，那只好将其除掉了。”
第二天，满城中敲锣打鼓，庆贺刘邦平定陈豨叛乱的胜利，并且打出了欢迎王师不日回朝的标语。在长安的列侯、官员纷纷进宫向皇后表示祝贺，萧何住得离韩信不远，特意将车子停在韩府门前，约韩信一起进宫。韩信听说萧何亲自来接他，出门向萧何道谢，并称病不想进宫，萧何道：“时间不会太久，虽说病了，也要去应付一下，不然皇后更加疑心了。”
韩信觉得萧何说得有道理，就跟着萧何上了车。车子没有走正门，而是从侧门进了宫，一下车，韩信就被一群武士捆了起来。萧何本以为韩信会大骂他一顿，那样他心里也许会好受一些，可是韩信一声没吭。
萧何来到前殿，吕雉正在应付朝仪，萧何附在吕雉耳朵上告诉她人已抓到，吕雉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朝仪结束之后，群臣退去，吕雉问萧何：“人在哪？”
“在钟室。”
“快带我去看看。”
萧何扑通一声跪在吕雉面前，道：“臣斗胆求皇后殿下允我一件事。”
“相国不要这样，有什么事只管说。”
“皇后答应了，臣才敢起来。”
吕雉历来敬重萧何，亲手将他扶起说道：“我答应，你起来说吧。”
“看在韩信为汉家打下半壁江山的分上，饶他不死。”
吕雉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行！皇上不在，京城空虚，一旦城中反起来将不可收拾，必须立即处死。他一死，别的人也就不闹了。”
“殿下！”
“别说了，这个事说什么我也不能答应你。留下他迟早是个祸害，而且对你也不利。快随我去钟室吧。”
“如此则臣还是不去的好。臣与韩大将军共事多年，情同手足，实在不忍见其死。”
“你这个人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你不去，我一个女人家名不正言不顺的，怎么处置？皇上出征前将国事托付给你，这么大的事你竟然撒手不管，以后如何向皇上交代？况且，抓韩信你是主谋，这会儿想做好人也晚了，走吧！”
这最后一句话刺痛了萧何，可是也只能听之任之，他能向谁去表白？萧何像一头老牛，被人牵住了鼻子，跟在吕雉后面颤颤巍巍地上了钟楼。
韩信虽然被五花大绑，却若无其事地在那里欣赏着钟上的铭文，吕雉和萧何进来，他连头也没回。吕雉厉声喝问道：“韩信，你知罪吗？”
韩信转过身来，看都没看她一眼，冲着萧何微笑道：“没想到相国也会诈术。”
萧何感到无地自容，他避开韩信的目光，道：“恳请大将军谅解，何身为汉臣，乃不得已而为之。”
“噢，这倒没什么，能死在相国手下，是我韩信的造化，可引以为荣。但愿别让我死在这些女子小人手里。”
吕雉喝道：“韩信，你死到临头了，还张狂什么？”
“别吵，我正和相国说话呢。”说完，韩信转过头对萧何说道：“我一生敬佩相国的为人，临死也佩服相国的手段。可是，相国不怕这样做会毁了自己一生的名节吗？”
“大将军不要说了。我萧何对不住你，今生欠你的，下辈子愿意变牛变马还你。”
“相国也不必自责，你并不欠我什么。当初，是你把我举荐给汉王，我韩信才得以名扬天下，功垂千古。我韩信一直思报无门，今日咱们就算两清了吧！”说完，韩信转过身去，用调笑的口吻对吕雉说道：“现在你可以说话了，你想说什么？”那口气，倒好像他是审判官，吕雉是犯人。吕雉气得脸色铁青，不知道说什么好，憋了半天才说道：“你聚众谋反，大逆不道。”
“哈哈哈哈，聚众谋反，众在哪里？证据何在？要杀就杀，不要找什么理由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什么叫欲加之罪，今有证据在此。”说着，吕雉从袖子里掏出一份事先拟好的罪状书，递给萧何：“给他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