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流血的皇权:楚汉争霸.下册》(9)
文武之道
吕泽、吕释之将楚军拦在半路厮杀。刘邦下了车,将孩子交给吕泽的部下照管,和夏侯婴一起骑马来到吕氏兄弟的营门,远远地看见张良站在那里迎接他们,刘邦翻身下马,一只脚才落地,另一只脚还跨在马鞍子上,就迫不及待地说道:“子房,真可惜呀,功亏一篑!我都打进彭城了,又败给他了,心里真他娘的窝囊,快帮我拿个主意,有没有什么破楚军的妙计?”张良从刘邦手里接过缰绳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汉王不必焦虑,先进去歇歇脚,吃点儿饭再说。”
“看样子你肚子里已经有了?快说!否则我怎么吃得下饭?”
“汉王果欲战胜项羽,无须什么奇谋妙计,只要舍得割地就行。如今天下豪杰争来争去,无非为了尺寸之封,汉王诚恳封地给他们,何人调动不至?”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只要能打败项羽,我把关东之地统统分给他们都行。这次讨伐项羽,我封的人还少吗?可是五十六万大军,转眼就被人家打垮了。”
“汉王所封非其人也。”
“那你说该封谁?”
“南面黥布,北面彭越,这两个人均对项羽不满,可急使。汉军之中,独韩信可属大事,能独当一面,汉王果欲封,封此三人,则楚军可破也。”
听了张良之计,刘邦心里有了底,可是要说服黥布、彭越也并非易事。项羽已经数派使者前往说服黥布发兵,黥布均未理睬。刘邦派人就能说得动吗?刘邦踌躇不定,于是让夏侯婴将谒者们统统召集到一起。夏侯婴问:“叫那么多人来做什么?”
“吃饭。”
谒者最早设于春秋时期,是为国君掌管传达的官,秦时仍沿袭设置。汉代的谒者不光是掌管传达,还兼有礼仪、外交官的性质。汉初时谒者一职很不规范,那些前来投奔刘邦的文人学子,都想谋个官做,刘邦安排不下的,就统统封他们为谒者,实际上是一群清客相公,里面什么样的人都有,可以说是刘邦的一个人才储备库。这些谒者在刘邦打天下的过程中起了不小的作用。眼下彭城新败,刘邦请众谒者吃饭,谒者们知道这饭不是好吃的,一边吃一边猜测刘邦的用意。刘邦给众人敬了一杯酒,叹了口气说道:“唉!想不到彭城一败如此。可惜我军中没有冯谖那样的人才,否则怎么会败得这么惨?”
众人知道刘邦话里有话,其中一个年轻人问道:“大王有什么难心的事吗?”
“难心的事不少啊。可是跟你们说有什么用?你们这些人,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说个笑话还行,真到碰上点儿事,一个顶用的也没有。”
只见那年轻人把碗一推,筷子一撂,沉着脸说道:“我不知道大王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养了一群清客,一群白吃饱!你们当中哪一个能像冯谖那样,替我刘邦出把力?唉,算了吧,说也白说,你们这几个人我还是养得起的。”
“大王,士可杀不可辱。大王有难处,臣等不惜赴汤蹈火,愿为大王一死。我们这些谒者、清客,日夜盼望能为大王做点儿什么,大王若瞧不起我们,认为我们无能,我们也不愿意在大王这里吃闲饭,不知别人如何,至少我不愿意。大王有话直说,否则在下告辞回家种田去了。”
“嗬!说话口气不小,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隋何。”
隋何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长得眉清目秀,说话伶牙俐齿的,刘邦一看,对他就有了几分信心,不过他还想再激他一下:“我是有难处,不过这事难度太大,就是萧何、张良出马,也未必能办得成。你就是有这个心,恐怕也帮不了我。”
“大王有什么事说吧,臣不信天下有办不成的事。”
“出使六城。”刘邦眼睛盯着隋何,一字一顿地说。
“说服九江王黥布归汉?”
“正是。眼下楚汉相争,黥布在楚、汉之间举足轻重,若能说服黥布归汉,把项羽拖住几个月,我军就有把握战胜楚军。”
隋何想了想,不卑不亢地说道:“臣愿前往说服黥布。”
“好!拿酒来!”
第二天,隋何带着二十多个人从虞城(今河南虞城东北)出发,经过几天的跋涉,来到六城。到了九江王府,黥布不见。隋何一行住在传舍中,一连三天,都是太宰出面招待他们,礼节十分周到,可是只要一提见黥布,太宰就顾左右而言他。隋何对太宰说道:“英王躲着不见我们,想必是认为楚强汉弱,请你对英王讲,让他务必听听我的看法。我若说得对,对英王必定有益;说得不对,英王可以将我们这二十余人一起斩首于市,向楚王表明反汉的心迹,如何?”
太宰将隋何的话如实转告了黥布,黥布这才同意见隋何。隋何献上随身所带的珠宝礼品和刘邦的信,黥布看了看,信上无非是些问候之语,带来的礼品黥布也不稀罕。黥布抖了抖那封信问道:“隋先生远道而来,不仅仅是为了问候我的身体吧?”
“当然不是。我有一事不明白,想请教大王。大王为何与楚国这样亲近?”
“不错。老子是和楚国要好。当初项王率领我等推翻暴秦,裂土封王,我乃一介布衣,亏得项王才得以有今日。我黥布不但与之修好,而且以臣子身份事之。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大王说的恐怕不是心里话吧?想当初,大王南征北战,出生入死,推翻暴秦乃天下首功,楚军所到之处,哪里不是大王做先锋?楚国天下之大半是大王打下来的,而项羽贪天之功为己有,自己独占九郡之地,却把九江这块穷地方分给大王,地不过百里,兵不过数万,难道大王心里真的认为项羽公平吗?”
隋何一席话说到了黥布的痛处,立刻勾起了他对分封的不满。当初在咸阳要不是老岳父吴芮劝着,他早就和项羽闹起来了,如今虽然表面上还和项羽保持着和和气气的关系,但是他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傻乎乎地为他卖命了。黥布心中虽然对项羽不满,在隋何面前却不动声色,道:“我黥布追随项王,不过是为了推翻暴秦,并非想得到什么。我与项王亲如兄弟,绝不会为了尺寸之封而斤斤计较。”
隋何道:“这恐怕不是大王的心里话。当初项王起义时,大王每临战事,必身先士卒,而如今项王身负版筑以为士卒先,大王理应悉九江之兵而助之,为何只派了四千老弱残兵去应付?这能说是亲如兄弟吗?”
“这……”
黥布有点儿支吾,隋何接着说道:“汉王下彭城,项王来不及回救,大王为何不发兵相助?这也算不上亲如兄弟吧?”
“我这是……”
“项羽对大王不公,天下人皆知,大王不必掩饰了。我还有一事不明白,想请教大王。项羽有难,大王袖手旁观,不发兵援楚,难道不怕惹怒项羽?既是以臣子身份事人,又不能尽臣子之责,这样进退失据,恐怕就要大祸临头了。”
“你他娘的少来吓唬我,我又不是三岁两岁的孩子,他们打他们的仗,干我屁事?恐怕项羽还不至于为这个和我动武吧?”
“哼哼!”隋何冷笑一声说道,“大王想得太简单了吧。项羽回救彭城,三次催促大王发兵,大王皆按兵不动,已经惹恼了项羽。项羽目前只是腾不出手来,否则早就踏平九江了。大王可知当初项羽为何将大王封在九江而不是其他地方?”
“我就是在这里起家的,不把我封在这封到哪里去?”
“非也。大王能征善战,这是项羽的一块心病,放在远处他不放心,所以把您安置身边,以便就近控制,一旦有变,可以立即发兵讨之,难道大王连这点儿用意都看不明白?”其实对这一点,黥布和吴芮心里比谁都清楚,自从封王之后,范增派来的密探遍布九江,这边咳嗽一声都有人向范增、项羽报告,翁婿俩不得不处处小心,不知哪句话说得不对,立刻就会招来杀身之祸,这是黥布对项羽的另一个不满之处。还没容他答话,隋何接着说:“大王睡于猛虎身旁,又不能尽臣子之责,还想自保,岂不是空想?大王已经大祸临头却全然不知,在下深为大王担忧啊!”
这一席话说得黥布心里直发毛:“那依你说我该怎么办?”
“归顺汉王。”隋何坚定不移地说,“如今天下人皆知汉王将得天下。项羽杀义帝而负不义之名,贪天下之功为己有,擅天下之利为己用,诸侯皆已背楚归汉,汉王扶义而东,诸侯兵马响应者五十六万。项羽虽暂时占据彭城,但已成强弩之末,攻一小小齐国尚且吃力,怎敢与汉军和诸侯之兵相争?如今两军胶着在下邑一线,项羽进则不能攻,退而不能解,而汉王下蜀汉之要,约诸侯之兵,振臂一呼,天下响应,破项羽乃迟早之事。大王不与万全之汉自托,反托于危亡之楚,臣窃为大王惑之。”
隋何这一番话彻底说服了黥布。黥布问道:“那么汉王要我做什么呢?”
“发兵反楚。从背后拖住项羽,只要拖住项羽数月,汉王必得天下。”
“那汉王能给我什么呢?”
“自然是裂地封王。”
“封我什么?还是九江王?”这是黥布最关心的问题。
“何止九江,天下之地可由大王任选。”
“好,一言为定。请隋先生转告汉王,我黥布并不是那种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之人。只要汉王对得起我,我黥布一定不负汉王。”
黥布害怕隋何说话不算数,还想再探探汉王的底细,隋何也明白他的意思,道:“我来时汉王曾授予全权,无论大王有什么要求都一律满足。”黥布这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可是隋何还不能放心。项羽和范增也在拼命争取黥布,若一走了之,恐怕事情还有变数。隋何知道自己的使命还没有完成,必须亲眼看到黥布和项羽打起来他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