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流血的皇权：楚汉争霸.下册》（7）

千里奔袭

刘邦出陈仓之后，频频出击，连连得手，以势如破竹之势迅速平定了大半个中国。项羽眼睁睁看着刘邦将诸侯国一个个攻破，眼看就要打到楚国境内来了，却拿不出任何办法，因为他陷入了另外一场战争。当初项羽分封天下时，对齐国采取了化整为零、分而治之的办法，将原齐国划成了三块，将齐王田市徙至胶东，封为胶东王；齐将田都因在巨鹿大战时曾追随项羽救赵，后又随项羽入关，项羽封之为齐王；故齐王田建的孙子田安被封为济北王。而最早跟随田儋起义的田荣、田横兄弟却没得到任何封赏。项羽不封田荣兄弟是因为当初楚军在定陶与秦军对峙，田荣不肯发兵，最后导致了项梁之死。从此，田、项两家结了怨，项羽救赵、入关，田荣皆不肯积极追随。然而，诸侯争锋是以实力说话的，在齐国这块土地上，是田荣说了算。无论项羽封与不封，田荣都是实际上的齐王。田荣听说田都要回来坐享其成，气得七窍生烟，早就摆好了阵势等在那里，田都一入境，立刻被田荣打得落花流水，田都匆匆逃往楚国去了。齐王田市打算去胶东就国，田荣不准，田市害怕项羽怪罪，便私下带着人走了，田荣见田市这么没骨气，后悔不该扶植这无用的家伙，于是派人追到即墨，将田市也杀了。随后，田荣又杀了济北王田安，将三齐之地重新合而为一，自立为齐王。

对项羽分封不满的还大有人在，陈余就是其中一个。巨鹿突围后，张耳气走了陈余，又在项羽面前说了不少陈余的坏话，加之陈余未随项羽进关，故只给陈余封了南皮周围的三个县。陈余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当初赵国被困，他面对四十万秦军坚持了半年之久，到处联络诸侯救赵，一直坚持到楚军到来，如今张耳贪天之功，不但把他撇到了一边，连赵王都不管了，只顾着自己争王位，让项羽把赵王歇发配到代地边陲做代王，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陈余越想越不服气，来找田荣借兵，要向张耳出这口恶气，田荣正巴不得有个盟友一齐反楚，而且，陈余若得了势，也可以作为齐国西面的屏障，于是欣然允诺。

陈余本为赵国大将军，张耳为相，当初打仗的事都是靠陈余，如今张耳被封为常山王，手下既无重兵又无大将，陈余来攻，张耳抵挡不住，很快便被陈余打败了。张耳带着一家老小逃往关中，投奔老友刘邦去了。

陈余收复了常山，从代国迎回赵王歇，君臣相见，不胜唏嘘感慨，两个人大骂了一通张耳，赵王歇感念陈余之德，立其为代王。陈余因赵国初定，赵王手下又无得力之人辅佐，不忍心离去，于是任命夏说为丞相守代，自己则暂留赵国辅佐赵王歇。

就在陈余与张耳打得不亦乐乎的时候，田荣又怂恿彭越在梁地反了。彭越也是由于未随项羽进关而不得封地，然而，就在诸侯纷纷跟着项羽进关，企图分一杯羹的时候，彭越趁着关外空虚，迅速发展壮大了起来，俨然成为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项羽不给他封地，彭越要想办法自己封。彭越所处的旧梁地，是齐、楚交界的地方，开始的时候，彭越与田荣还有些矛盾，后来田荣做了一些让步，两家便联合起来，一起对付楚军。彭越借着田荣的支持，不断地向南发展，侵蚀楚国的地盘，项羽对此绝对不能容忍，于是发兵讨伐彭越、田荣。就在两军鏖战正酣的时候，刘邦收复了关中。

项羽并不是不清楚，刘邦是自己的头号敌人，但是他估计刘邦收复关中需要些时日，一时还不至于打到关外来，没想到刘邦这么快就收复了大半个中国。范增见形势不妙，劝项羽暂时放弃攻齐，退回彭城，项羽不肯。他先派了韩王郑锠率军前去抵挡韩公子信的进攻，以为权宜之计，打算先灭了齐、赵，再回过头来对付刘邦。

项羽过低地估计了田荣和彭越的力量。他以为以楚军之雄威，所到之处，彭、田两军只有投降的份，不出一月便可以平定齐、梁之地，不料却遭到彭、田联军的顽强抵抗，齐楚之战打了半年多还未见分晓。

楚军第一仗便受挫。项羽以萧公角为先锋，进攻彭越。萧公角根本没把彭越放在眼里，让楚军的仪仗队举着旗帜走在前面，敲锣打鼓地列队进入梁地，一入境便遭到彭越迎头痛击，损失惨重。萧公角以为是骄傲轻敌所致，整顿兵马再战，这才知道彭越的厉害，无奈已经孤军深入，又被彭越劫了粮草，于是慌忙向项羽求救。项羽援军未到，田荣已派大军前来助彭越，项羽闻讯，亲自率军前来。有了萧公角的教训，项羽不敢再轻敌，号召将士们拿出巨鹿之战的勇气来，一举将齐军彻底歼灭。项羽求胜心切，不听范增、钟离眜之计，一心想速战速决，好腾出手来去对付刘邦。结果，屡中田荣之计，损失十分惨重。即使两军面对面地交锋，楚军也占不到便宜，齐军人自为战、伍自为战，没有一个人后退，更没有一个人投降。项羽心中暗暗为之叹服。过去，他只知道齐鲁之地是礼仪之邦，孔夫子的教化使这里的人民温柔和顺，却不知齐鲁人也是不可侵犯的。

几战之后，楚军元气大伤，项羽暂且后撤至黄河南岸，派人征调九江王黥布率军前来助战。恰好黥布的老岳父衡山王吴芮在六城，吴芮劝英布道：“昔日反秦乃义举，今项羽攻齐非义战，项羽击杀义帝于前，今又灭齐于后，是结天下怨也。多行不义必自毙，劝君勿去。”

当初诛杀义帝，吴芮不但参与其谋，而且是他亲自派人将义帝溺死江中，如今却把责任推到项羽身上，是有原因的。原来，吴芮和黥布对项羽的分封也不满意。当初项羽进关，吴芮迫不及待地从九江跑到关中，就是怕女婿黥布智谋不足，在分封上吃亏。翁婿俩一起追随项羽进了关，是想加重分封的砝码，结果项羽还是只给了他们一块弹丸之地，两个人的地盘加起来还不如秦时的九江郡大。黥布堪称楚军中第一员大将，每仗冲在最前面，为项家打下了半壁江山，项羽独占九郡却只给了他们翁婿俩一郡之地，黥布心里很不服气，当时就要和项羽闹起来，吴芮私下里把他劝住了。

黥布听了老岳父的劝告，称病不出，只派了一员副将带了些老弱残兵前来应付一下。项羽大怒，欲发兵攻黥布，范增劝道：“项王不可意气用事。如今刘邦已经打到关外，前有狼后有虎，何敢再树敌？项王且忍耐一时，容臣派得力之士再去说服黥布。”

项羽撤到河南岸休整了一个多月，补充了粮草兵马，头脑也冷静多了，乃用范增之计，再次渡过黄河，大破齐军。楚军乘胜追击，田荣逃到平原（今山东平原县南），已经溃不成军，被城中百姓杀死。

原来田荣在齐国并非王室嫡系，他先后杀了齐国王室后裔田市、田安，又将田假、田角、田间、田都等赶出齐国，引起了齐国人对田荣称王的合法性的怀疑。被赶走的人都是齐王室的后裔，田假乃故齐王田建的亲弟弟，田安是田建的嫡孙，而田荣不过是田氏旁支。当初田假亡命楚国之后，一直在项羽军中，因没有什么作为，一直不得封地。这次楚国攻齐，田假觉得立功的时候到了，于是阵前喊话劝降，希望城中军民擦亮眼睛，看清田荣的本来面目，杀田荣以迎楚军。百姓们受了田假的蛊惑，果真杀了田荣，开门迎接楚军。不料项羽进城后，非但对杀田荣的有功之臣没有任何奖赏，反而下令屠城，一城军民皆被坑杀。

项羽自从进入齐国这块土地，处处被动挨打，伤亡将士无数，此刻打败田荣，心头之恨仍不能消，定要把城中百姓杀光。范增劝道：“项王切不可意气用事，眼下刘邦才是楚军的头号大敌，应该尽早撤出齐国，安定后方，将这里交给田假处理，好腾出手来对付刘邦。”项羽不听，竟然置刘邦已经出关的大局于不顾，继续派兵追杀田荣残部，一直追到胶东，所到之处，大肆烧杀，男子尽皆坑之，妇女财宝掳掠无数。最后，在范增、曹咎等人的反复劝说之下，项羽才决定立田假为齐王，班师回国。不料大军在南渡黄河的时候，又一次遭到齐军的猛烈阻击。齐军主将是田荣的弟弟田横。

项羽对田横的崛起帮了大忙。楚军在齐国各地的大屠杀，使齐人看清楚了是田假引狼入室，招来了楚军，给齐国带来了灭顶之灾，于是各地军民纷纷团结在田横周围，向楚军展开了猛烈的反击。

项羽以为田荣一死，齐军必作鸟兽散，没想到田氏三兄弟一个比一个厉害。田横在齐军中是最能得士的，齐鲁豪杰都甘心为他驱使，只是当初有堂兄田儋、哥哥田荣在，他的才干还没有得以充分展现。田荣战死后，田横立田荣的儿子田广为齐王，自任丞相。田广还年轻，国中大小事皆决于田横。齐军非但没有垮，战斗力反而比以前更强了。

田横设伏之处正是当年项羽伏击章邯的地方，项羽触景生情，更增加了几分对田氏的仇恨，拍马来战田横，恨不能一戟将他挑下马来。田横不慌不忙，手挺长枪，沉着应战，几十个回合下来，项羽竟然奈何他不得。田横见项羽求胜心切，故意装作不敌，卖了个破绽，拍马向后跑去，项羽紧追不舍，一下追出十几里，两面埋伏杀出，项羽身中数箭，险些被挑下马来。幸亏钟离眜和龙且及时赶到，才把项羽救出重围。

田横虽勇，但是在楚军强大的攻势面前，不得不采取守势，退到了城阳附近。众将劝项羽暂且放弃城阳，先去对付刘邦，但是项羽已经输红了眼，发誓要拿下城阳，亲手杀了田横。攻了两个多月也没有攻下城阳，军报不断传来刘邦继续东进的消息，项羽心急火燎地想迅速拿下城阳，然而齐军就像一块卡在喉咙里的鱼骨，咽又咽不下，吐又吐不出。这一天，项羽正在指挥攻城，亲手杀了几个退下来的士卒，正杀得眼红，忽然有一匹快马来报，说刘邦已经打进彭城。项羽大吃一惊，不得不从城阳撤了出来。

城阳，是个让他胆寒的地方。

修武会师之后，刘邦从平阴津渡过黄河，将中军大帐设在了洛阳。此时张耳、王陵、陈平等天下英雄皆已归附，刘邦兵强马壮，踌躇满志，决心与项羽一争天下。到了洛阳，刘邦命人将张良从关中接来，商讨下一步的作战部署。张良大病初愈，身体还十分虚弱，刘邦陪着他在城里城外转了转，顺便听听他对局势的看法。

洛阳因地处古洛水之阳而得名，是夏、商、周三朝古都。以洛阳为中心的河洛地区是华夏文明的重要发祥地，可以说是中华民族的摇篮。古代伏羲、女娲、黄帝、唐尧、虞舜、夏禹等神话，多出于此。秦始皇二十六年，秦统一中国，置洛阳为三川郡，封相国吕不韦为洛阳十万户侯。吕不韦在古成周城的基础上，大兴土木，扩建城池，并在洛阳东郊修建了一座风景优美、规模宏大的园林式宫室——南宫。刘邦的大帐就设在南宫。

张良到达洛阳的时候，正值春暖花开的季节，满城开遍了牡丹花，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花香，令人陶醉。洛阳似乎特别适合牡丹生长，几乎家家户户都种牡丹，路边、村头到处可见盛开的牡丹花，红的、黄的、白的、紫的，一丛丛、一片片，煞是好看。张良来到这里，顿觉神清气爽，病也似乎好了许多。他顺手摘了一朵牡丹，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刘邦有点儿不屑地说道：“一个大男人家摘花做什么？”

“男人怎么就不能摘花？”

“我总觉得男人爱花就沾上了女人气，不像个男人了。”

“汉王可闻大雄若雌之说？这牡丹乃花中之王，自有一种雍容华贵的王者之气，为许多男子所不及也。”

“行了，就你们读书人说道多，什么东西都能说出点儿道道来。不过是一朵花，哪有那么多说道。我就知道小时候我们常说，小子爱花怕媳妇，所以我们那里的男孩子都不动花。”

“那汉王到底怕不怕呢？”

“啊？啊，哈哈哈！”

两人出了城，漫步来到洛水边。天空一片晴朗，一群大雁排成人字，由南向北飞来。张良仰望着天空，半天没说话。刘邦问：“想什么哪？”

“我在想，要是不打仗有多好。就在这河边搭个避雨的草棚，过几天闲云野鹤的日子，有多自在！我真羡慕那群大雁，它们比人自由多了。”

“你看你，又来了。咱们不是说好的吗？再别想那些了，你还是多替我想想这天下事吧。”

张良这才回过神来：“哦哦，我不过说说而已，还是大王的正事要紧。我想知道，大王此刻在想什么？”

“我想，将来要是得了天下，我就在这儿建都。你看这地方多好。昨天城里一个老头来见我，说这里依山傍水，有王者之气，在这里建都，可保万世基业。”

“地方是不错。不仅山好水好，而且是兵家必争之要冲，周朝在此建都，就是为了控制中原。然而，如今天下形势大变，复以此为都城，未必是最佳选择。”

“我也不过是随便说说，那还早呢。说说眼前吧，下一步怎么办？前几天韩信拟了一个长途奔袭彭城的计划，我总觉得有点儿玄，没敢动，一直在等你来。项羽迟早要打，但是什么时候动手打，怎么打，我想听听你的。”

“最好是联络诸侯一起进攻楚国，诸侯虽然未必真的出力，但是一经联合，就把项羽孤立起来了。”

“这个我知道，我已经派了几路使者分头游说去了，我让使者告诉他们，将来打败项羽，我刘邦照样给他们封王封地。你说怎么样？”

“大王虑事每每能抓住要害。如此甚好，然还须师出有名。”

“你说得对，是得有个理由才好。不过用什么名义好呢？”

“项羽诛杀义帝，天下可以共讨之。”

刘邦兴奋得一击掌：“太好了！这个理由好！如果没这么个理由，还真难把诸侯联合起来。就在这上面做文章！”

几天以后，刘邦召集了洛阳附近百里之内的军民人等数十万于洛水边为义帝发丧。刘邦亲自主持祭典，当着几十万人，他慷慨激昂地控诉了项羽诛杀义帝的罪行，述说义帝的宽仁厚德，说着说着激动了，他将衣服袖子一扯，袒出右臂，放声大哭，那份真诚如死了亲生父亲一般，感动得在场之人无不为之落泪。

祭奠完毕，军民人等皆为义帝戴孝三天，不食荤，不举火。同时，刘邦派使者送信给各路诸侯，号召天下共同为义帝举丧，讨伐项羽，这封信实际上是一封讨伐檄文：夫义帝乃怀王之后，天下共立之。暴秦无道，迫义帝于民间牧羊十余载，帝忍辱含垢，卧薪尝胆，不负天下人愿，高举义旗，率诸侯一举铲灭暴秦，德被天下，泽润四海。项羽寡廉鲜耻，冒父祖之名，贪天下之功为己有，结党营私，排斥异己，诛杀义帝于江南，大逆不道。寡人今为义帝发丧，诸侯皆缟素，悉发关内兵，收三河之士，南浮江汉以下，愿从诸侯王共击楚之杀义帝者，以慰义帝在天之灵。

刘邦出关后，诸侯都在观望，随着刘邦在军事上的节节胜利，诸侯感到项羽已经快不行了，加上原本就有不少人对项羽不满，这篇檄文一出，诸侯纷纷倒戈，前来投奔刘邦，只有衡山王吴芮和九江王黥布没有表态，其余诸侯几乎全数投靠了刘邦。刘邦集结了五十六万大军，亲任三军总指挥，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彭城发起了进攻。四月底，刘邦攻占了彭城。

刘邦接受了进咸阳的教训，进城之前，与诸侯约法三章，部队一律撤到城外，只有诸侯王的随身侍卫可以留在城里。周苛、周昌兄弟迅速安排好了诸侯的下榻之处，城内秩序井然。刘邦四处察看了一下，觉得不会有初进咸阳那样的乱子了，于是带着陈平、夏侯婴来到楚王宫。

这里本是项羽所居之处，虽赶不上咸阳的壮丽辉煌，也是极尽奢华，到处离宫别馆，曲径回廊。项羽在咸阳掳掠来的秦宫中的珠玉珍宝，尽皆藏于宫中。刘邦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直奔后宫而来，因为秦宫中几个有名的美女，都被项羽带到彭城来了。更主要的是，刘邦心里还惦记着妙逸。自从在薛城第一次见到妙逸，刘邦就一直念念不忘。他身边已有无数美女，可是在他眼里，就是把天下所有的美人加起来，也不及妙逸一半的风采。但是碍于朋友关系和项羽的威势，刘邦从来没敢对妙逸起过邪念，这次他可以不管那些了。进宫之后，刘邦命人四处寻找，没怎么费劲就把妙逸找到了。

妙逸就在自己房中，然而士卒们不敢进去，她手持利剑架在自己脖子上，与站在门口的士卒们对峙着，只要士卒们一动，她准备马上结束自己的生命。刘邦闻讯赶到，嬉皮笑脸地说道：“项夫人息怒。这是何苦呢？我与项王情同手足，你与我家娥姁形同姐妹，不会有人伤害你的，快把剑放下！”

妙逸冷笑道：“汉王怕是又要把我当作你们的筹码吧？这回我这个筹码的分量可是加重了。说吧，打算把我带到哪里去？”

“夫人不要误会。咱们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你原来怎么着今后还怎么着。有我在你放心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