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流血的皇权：楚汉争霸.上册》（29）
重整旗鼓
夏季的夜晚，暑热渐渐退去，天空一片晴朗。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早已进入了梦乡，只有那些不甘寂寞的蝈蝈和蛐蛐还在吱吱叫个不停。吕雉心情烦乱，几乎一夜没睡。刘邦走后，她躺在床上流了一会儿泪，又起身去烧水，彻底梳洗了一番，打扮得整整齐齐的，仿佛要出门的样子。她点亮了油灯，在灯下对着镜子发了一会儿呆，出门向营门外走去。她不想活了。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她带着两个孩子，说不上哪一天会死，哪一天会让秦军抓去，她对生活的唯一希望是将来战争结束了，能守着丈夫、孩子过几天平平安安的日子，可是丈夫已经不属于自己了，随着岁月的流逝，她已经渐渐衰老，丈夫会离她越来越远。即使不死在战乱中，这种生活还有什么意思？出了营门，她下定了决心，毅然向河边走去。“三嫂，你要去哪里？”原来是审食其一直跟在她身后。
“你跟着我干什么？”
“三嫂，你有什么不痛快就和我说说，千万别想不开。”
“上次在井边你救我干什么？还不如一把把我推下去算了，让我又多受了这么多苦。”
“看来三嫂真是想不开了，你坐下听我说。”
他们在河边坐下来，吕雉说道：“你能说出什么来？人活着是因为有盼头，我现在一点儿盼头都没有了，还活个什么劲？”
“三嫂，凡事要往开了想。大哥是要称王称霸的人，普通大户人家还要娶个三妻四妾呢，大哥如今做了将军，娶个妾，依我看不算过分，你还要想，大哥日后如果真得了天下，还得有三宫六院呢，就更不能计较那么多了。”
“就是，还不如早点儿死了算了。”
“你看你又钻牛角尖了，你想啊，他三妻四妾也罢，三宫六院也罢，不管娶多少，您是正房，是他的原配，这一点，三宫六院谁也没法和您争，三哥真要是坐了天下，您就是国母，别人羡慕还羡慕不过来呢，您怎么老是往坏处想啊？真要是这么撒手走了，岂不是把这国母的位置拱手让给别人了吗？”
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审食其两次救她都说到了点子上，吕雉之所以不离开刘邦，之所以能忍受这种常人不能忍的苦难和屈辱，是因为她对刘邦抱有极大的希望，如果说别人不了解刘邦，她是再熟悉不过了。她相信他是个大英雄，相信他能成就一番大事业。审食其说的话她爱听，她还想听听他怎么往下说。
“我看他不是那块料。”
“我看是，越看越觉得是。这次见了三哥，我更坚信他一定能得天下……”
天亮之前，吕雉跟着审食其回到了住处。
一大早，吕雉的哥哥吕泽、吕释之特地从几里地以外赶来看她，这兄弟俩对刘邦另娶新欢，把妹妹抛在一边早就不满，又听说吕雉带着孩子讨饭来到军营，反倒要受玉君的气，更觉得咽不下这口气，进门一坐下，就开始骂刘邦。哥俩平时也没少受刘邦的气，身为大舅哥，在刘邦面前却像个受气的小媳妇，稍不如意就被刘邦指着鼻子破口大骂，平日里哥俩不敢吭气，今日可算得着机会了，越骂越生气，越骂声音越高，吕雉听着有点儿不像话了，问道：“你们骂完了没有？”
哥俩看看吕雉，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吕雉接着说道：“你们在他手底下窝囊，不服气，干吗不自己去打一番天下呀？你们现在就把队伍拉出去，跟秦军较量较量，跟刘邦较量较量啊，有那个胆量吗？”
吕释之道：“怎么没有？现在拉杆子的多了去了，三个人就可以扯起一面旗来招兵买马，有什么了不起的？再说，哪次打仗不是我们兄弟冲在最前面，刘邦才杀过几个秦兵！哥，干脆明天咱们把队伍拉走，自己干得了。”
“胡说！”吕雉怒目喝道，“你别以为学过几天武艺，会几下拳脚，就能树旗造反打天下了！我敢说，你把队伍拉出去，不出一个月就让秦军把你们消灭得干干净净。两位哥哥别生气，我说句实话，就你们肚子里那点儿东西，加起来不抵他一根手指头。他这个人就是粗点儿，爱骂人，可是里外他心里分得清楚着呢，哪像你们这样，一股火上来就什么都不顾了。甭说别的，就冲你们现在说话这个样，就成不了什么气候！以后再不要瞎想了，更不能由着性子胡说，跟着他好好干吧，有你们的好前程。”
吕泽道：“我们受点儿气倒没啥，可是我们这当哥哥的看着妹妹受气，心里不是滋味。”
“那有什么办法？该忍的还得忍。”
吕释之道：“我明天就把那两个小娼妇杀了。”
“二哥怎么这么不听劝，连我这当妹妹的都不如。这是军中，动不动就要人头落地的，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吕释之不吱声了。吕雉接着说道：“凡事要往远处看，现在我这个黄脸婆不值钱了，可是将来他真要是得了天下，这个黄脸婆的位置可有的是人来争。至于我和他的事，你们就不要操心了，我自有主张。”
兄妹三人正说着话，刘邦进来了，吕雉赶紧打住了话头。刘邦一看气氛有点儿不对，立刻猜着了是怎么回事，心里咯噔一下，他第一次明确地意识到，吕雉和他已经不是一般的夫妻关系了。他脑子里念头只是一闪，立刻笑着说道：“大哥二哥，你们都在呀。平常打仗没空，今天刚好聚到一起了，咱们今天要摆个家宴，好好喝几杯。”
从初次见面起，刘邦就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两位大舅哥，历来是直呼姓名，今日算是把毛病改过来了。刘邦坐下，没事人一样和两位大舅哥拉起了家常。屋里的气氛很快就融洽了。说了会儿话，刘邦站起身说道：“你们稍坐一会儿，我让人去备酒菜来。”
刘邦走后，吕雉道：“看见了吗？就这个场面的应付，你们是他的对手吗？别瞎想了，跟着他好好干吧，你们在他跟前得力，他就不会对我怎么样；反过来，有我在这，他也会更重视你们。明白这个道理吗？”
现在，两个当哥哥的对妹妹的眼光、见识有点儿服气了。
不一会儿，刘邦回来了，身后还带着玉君。天知道他是怎么做通了玉君的工作，玉君跪下来当着吕泽、吕释之的面给吕雉磕了个头，承认了这位正房夫人，而且还邀请吕雉带着孩子回大帐去住。于是众人皆大欢喜。
吕雉还有一块心病，她害怕佩瑶对刘邦说出她在沛县下毒的事。她必须得想办法堵住佩瑶的嘴。于是，她找了个机会，从刘邦刚刚给她的珠宝首饰中拿了几样最值钱的来到佩瑶帐中。佩瑶见了她，冷冰冰地问道：“刘夫人有何贵干？”
叫出这句刘夫人，佩瑶心中感到无比的畅快，她再也不用唯唯诺诺受这个女人的气了。这是以割断她和刘邦的感情换来的，但是她觉得值。
“妹妹别这么见外，我……”
“别跟我套近乎，我不是你妹妹。”
“你听我解释，那天你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你一定以为是我下的毒，这真是天大的冤枉，我平时踩死个蚂蚁都不忍心，怎么能对妹妹下这样的毒手？肯定是有人想害咱们俩。”
“你就是为这事来的？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的。”
“可是你得相信我。我……”
佩瑶不愿意和她纠缠，道：“我相信你，行了吧？还有别的事吗？我这儿军务还忙着呢。”
“有，我来是想接你回去的。”
“刘大人把我休了，我已经不是刘家的人了。”说着，佩瑶拿出了那张休书。吕雉看了一眼，想不明白这中间究竟是怎么回事，说道：“妹妹不要任性，我是真心实意的。”
“你不用劝了，我是不会回去的。”
吕雉见说下去无益，从怀里掏出一包贵重首饰，放在案几上，道：“这是送给妹妹的。”
佩瑶冷冷地说道：“你留着自己用吧。”
“妹妹不要跟我这么客气。”说完，吕雉起身走了。
佩瑶说道：“把你的东西拿走！”吕雉没有回头，佩瑶生气地抽出佩剑，挑起那个包包，一下甩出了帐外，差点儿砸着吕雉的脑袋。
项梁死后，反秦起义进入了最困难的时期。项羽麾下的将士不断逃亡，一度只剩了不到两万人，留下的将领们也个个心存疑虑，不知道这位二十五岁的将军会把他们带到何处去。黥布、蒲臣等皆以怀疑的目光看着项羽，事实上这两支部队项羽已经指挥不动了。楚军撤到了彭城。项羽满心焦虑，整日喝得烂醉。叔父去了，妙逸生死不明，他不知道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整天烦躁不安，坐卧不宁，谁劝也没用，对将士们张口就骂，抬手就打，使得军心更加涣散，逃跑现象更加严重了。就在将士们纷纷离他而去的时候，刘邦却率领他的人马前来会合，这给了项羽不小的安慰。
突围以后，刘邦收编了不少楚军的散兵游勇，又连续歼灭了几股秦军，实力大增，已经发展到三四万人马，号称五万。他本欲先去朝见楚怀王，让萧何劝住了：“楚军虽然新败，然而以楚军数百年来的传统，是不会就这么销声匿迹的。项梁虽然死了，项羽还在，江东子弟还没散，既然已经结交了项羽，现在又得罪他，岂不是前功尽弃？况且，义军还弱小，需要联合对付秦军。救人于危难之中，必能厚交之，今后会有用得着的时候。”
刘邦反应极快，马上说道：“是呀是呀，我就是说先去会合项羽呀，怎么能先见怀王呢，怀王算个屁！”
于是，刘邦率军来到彭城。见了项羽之后，刘邦才知道，妙逸在定陶突围时走散了，于是他亲自在佩瑶军中选了两个美女，让吕雉给项羽送过去。吕雉来到项羽的中军大帐，只见房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到处是项羽脱下来的脏衣服，装酒的坛子散乱地扔了一地，屋子里一股说不出来的臭烘烘的味道，让人直想吐。项羽见吕雉来看他，心中十分感动，道：“怎敢劳嫂子大驾，亲自来军中看我！”
“谁让我跟妙逸是姐妹呢。我来看将军是怕将军着急。可千万别上火，妙逸吉人自有天相，加上她人又机灵，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借嫂子的吉言，希望她能平安回来。”
“肯定会平安无事的，你放心吧。唉，这屋子里没个女人真不行，你看你这日子过成什么了？你们俩别愣着啦，还不快点儿帮着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