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流血的皇权:楚汉争霸.上册》(11) - 流血的皇权:楚汉争霸 - 于泽俊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第十一章《流血的皇权:楚汉争霸.上册》(11)

血雨腥风秦疆土领域的西北部是九原、北地和上郡三个郡,这里是匈奴入侵最为频繁的地区,也是京师之屏障。平定六国之后,匈奴的入侵成了秦王朝统治的主要威胁。因此,秦始皇嬴政派大将蒙恬率领三十万大军驻守于此,以保障咸阳的安全。蒙恬的大帐就设在上郡(今陕西绥德)。

蒙恬少年时曾学过狱法,做过狱官,掌过文书。成年后,跟随父亲蒙武东征西讨,很快成为一员骁勇善战的大将。秦始皇二十六年,蒙恬率军进攻齐国,大破齐军,打败了秦国的最后一个强劲对手,使秦统一了天下。是时,匈奴南侵已达河南(今黄河河套地区,宁夏、内蒙古和陕西交界地带)。秦始皇三十二年,嬴政命蒙恬率军北击匈奴。蒙恬接连打了几个胜仗,威风大振,很快收复了河南,将匈奴驱逐到黄河以北。匈奴畏惧蒙恬大名,从此不敢南犯。蒙恬便开始按照秦始皇的旨意着手修筑长城。

蒙恬率三十万大军常年驻在塞外,又是位文武双全的栋梁之材,始皇帝多少有些不放心,于是派公子扶苏前来监军。满朝文武都知道扶苏与其父政见不合,如今被派到北部边境这不毛之地来监军,无异于充军发配。但是扶苏不这样想,他觉得恰恰是由于北部边境重要,父亲才派他到这里来的。

事实上,秦始皇派扶苏来也确实有很深的用意。扶苏将来要继承大统,离不开蒙恬,利用监军的机会,可以使他们相互了解,建立起良好的“君臣”关系。扶苏虽然饱读诗书,断冤决狱、处理政务已经十分老练,但是毕竟没有领兵打过仗,应该让他到前线去历练一番。至于政见不同,离开京城咸阳,脱离了儒生们的影响,恰好可以让他静下心来认真思考一番。始皇帝对这位长公子抱着极大的期望。他认为扶苏与他的分歧主要是因为扶苏书生气太浓,不懂得政治的残酷,对于治理国家还缺乏实际锻炼,他相信自己能够改变他。

扶苏与蒙恬相处得很好,扶苏待蒙恬如兄长,蒙恬事扶苏若君王,两人出则并辔而行,巡视边境、监造长城;入则促膝而谈,研讨兵法谋略,讨论治国安邦之策,犹如亲兄弟一般。但是两个人也并非没有分歧。对于修筑长城,扶苏是有看法的,认为一是劳民伤财,二是未必能挡住外夷的入侵。自古以来没有攻不破的城池,似这样万里长的边界,要想靠一座长城来挡住外敌入侵,那是不可能的。但是父亲给他的使命之一就是监造长城,因此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只是向蒙恬要了两万民夫,去搞引黄灌溉,开始蒙恬不大情愿,后来扶苏反复向他讲解这项工程的诸多好处,其中最吸引蒙恬的是三年以后塞外大军的粮食可以自给,不用再靠朝廷从内地输送了。于是才答应给他两万役夫去搞水利工程。

自古以来黄河就是条害河,它就像一匹难以驾驭的野马,流到哪里泛滥到哪里。从远古时代开始,人们就梦想着利用黄河灌溉农田,但是这匹野马始终没有被驯服,一次又一次地泛滥、改道,不知道淹没了多少良田,吞噬了多少无辜的生命。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探索,人们终于发现在北地郡的青铜峡口,有可能将黄河水引出来灌溉农田,但是这需要巨大的组织力量去完成。不少有识之士跃跃欲试,最后都由于人力财力的不足而告失败。直到扶苏来到塞外,才组织起这样的力量。多少代人的梦想在扶苏手中实现了。第二年,在塞外一望无际的荒漠中,出现了一块绿洲,人们称之为“小江南”。由于水源丰富,不仅能种小麦、玉米,还可以种水稻。灌溉网修成之后,当地黔首给扶苏送了一块金匾,上书八个大字:功被千秋,水到渠成。至今宁夏吴忠市境内还保留着秦渠的遗迹。

这一天,扶苏和蒙恬从长城工地视察回来,刚进了蒙恬的大帐,忽报朝廷使者到,两个人事先谁也不知道,都觉得有点儿意外,互相对望了一眼,急忙出门迎接。

使者是位御史,他面无表情,见了他俩,什么也没说,径直走进大帐。他随身带了十几个人,这些人很不客气,上来就缴了侍卫们的械,连蒙恬和扶苏身上的佩剑都摘走了。蒙恬和扶苏都感到诧异,大帐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使者坐在蒙恬日常升帐理事的座位上,也不让座,扶苏和蒙恬只好站在一旁听令。御史道:“传裨将王离。”

王离是大将王翦的孙子,和蒙氏一样,也是三代事秦了,当年攻打楚国,王翦是主将,蒙敖为副将,今日镇守边关,蒙恬做了主将,王离做了副手,两家从祖上就已经在战场上结下生死之交,因此,到塞外之后,两个人配合得十分默契。北部万里边界,匈奴有四十万大军而不敢南犯,不是因为修筑了万里长城,而是由于蒙恬和王离的威名。此刻王离就在帐外候着,听见传他,大步跨进帐来,恭立在蒙恬身旁。御史站起身,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黄绢,高声唱念道:“扶苏、蒙恬听旨!”

扶苏、蒙恬急忙跪下接旨。

“朕巡天下,祷祠名山诸神以延寿命。今扶苏与将军蒙恬将师数十万以屯边,十有余年矣,不能进而前,士卒多耗,无尺寸之功,乃反数上书直言诽谤我所为,以不得罢归为太子,日夜怨望。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将军蒙恬与扶苏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谋。为人臣不忠,其赐死,以兵属裨将王离。”

御史读完圣旨,命人拿过一口宝剑递给扶苏。面对这惊天巨变,扶苏简直傻了,半天没有回过味来。临来边境时,父亲曾与他彻夜长谈,对他寄予无限希望,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是父亲对他最后的处置。但是仔细看了看手中的那把剑,的确是父亲常年佩带的。反过来想,他与父亲的矛盾又是那样的不可调和,父亲主张严刑苛法,他却一味强调仁政,多少年来父子两个谁也说服不了谁,自己位居长公子,与父亲政见不和,父亲对于他亲手打下的江山怎么能放心?父亲圣旨中说他祈祷山川以求长寿,他却直言反对,这是他们父子矛盾的又一个焦点。在扶苏看来,这完全是胡闹。他曾多次上书劝谏,可是父亲一意孤行,谁敢劝阻就杀谁的头,扶苏的脑袋能保留到今日已经是万幸了。想到这里,扶苏认定圣旨不会是假的,不禁悲从中来,拔出宝剑便要自刎,蒙恬一把将剑夺了过来:“公子且慢!依我看,此事蹊跷,其中必有诈。我不相信皇上会做这样的处置。陛下将三十万大军、万里边境交与你我,万一有人假冒皇上的名义杀害你我,公子就这样去了,岂不误了军国大事,辜负了皇帝的重托?”

听了蒙恬的话,使者大怒:“蒙恬休得胡言,圣旨岂能有诈!这上面有皇帝的玉玺,你自己看去!惑乱军心、抗旨不遵是要罪加一等的。”说完,将手中写有圣旨的黄绢往蒙恬脚下一扔。蒙恬拾起圣旨,与扶苏两人仔细验过,看不出有什么破绽,扶苏又欲自尽,蒙恬拼死拦住说:“即便死也要死个明白,依我看,可修书复请一次,托使者带回,如若不准,再死不迟。”

不等蒙恬说完,御史在一旁催促道:“臣负皇帝圣命,不敢违拗,请公子、将军勿再迟疑。”

蒙恬把眼睛一瞪:“你懂什么!兵者,国之大事也,你知道我有多少事要向王将军交代吗?”

御史知道这是蒙恬的地盘,害怕激出变故,自身性命难保,语气缓和了许多:“那就请将军交出帅印,赶快移交,本使也好回去复命。”

蒙恬正和使者争辩,没留神公子扶苏已经拔剑自刎了,鲜血溅了他一身。蒙恬抱起扶苏,绝望地喊道:“公子!公子!”

载着秦始皇尸骨的队伍从沙丘出发逶迤向西北而去。他们现在还不能回咸阳,只是漫无目的地向前走。扶苏未除,现在回咸阳能否安定局势,顺利地将胡亥推上皇帝宝座,还是一个问号。万一被蒙恬、扶苏识破,起兵讨伐,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队伍走到代郡(今河北省井陉县),接到使者的快报,说扶苏已经自尽,蒙恬不肯就死,已被囚禁在阳周。胡亥、李斯和赵高听了,大喜过望。扶苏一死,他们的阴谋就成功了一半。三个人举杯相庆,正商量着怎样处置蒙恬,来人报告说蒙毅从会稽山回来了。

蒙毅是他们实现篡逆阴谋的最后一个障碍。三个人互相望了望,谁也没说话。早在半个月前始皇帝刚死的时候,赵高就秘密地派了人去跟踪蒙毅。蒙毅若还没有察觉他们的阴谋,就会直接追赶大队;万一他有所察觉不再归队,派去的人就会就地将其“解决”。现在扶苏死了,蒙恬被囚,蒙毅又自投罗网,赵高、李斯和胡亥的阴谋可以说已经大功告成。三个人一商量,决定暂时把蒙毅囚禁在代郡,留待以后处置。

大军继续前行,但是他们依然不能回咸阳,因为原路返回与秦始皇的性格不符,为了使这场假戏演得更真实,李斯和赵高选择绕道九原。九原在秦国土的西北角上,要绕加倍的路还不止。这支载着一个曾经威震天下现在依然余威不倒的死尸的队伍走了一个多月才到达九原。正值盛夏季节,嬴政的尸体已经完全腐烂,臭气熏天。李斯为了不使众人察觉,命令所有随行车辆每车载一石鲍鱼(咸鱼)。这样一来,鲍鱼的臭味和尸体的臭味混合在一起,谁也分不出是什么味了。那些鲍鱼搞得整个车队臭气熏天,走到哪里臭到哪里。人们不知道内情,直埋怨丞相带这么多鲍鱼干吗,运回咸阳也吃不成了。最受罪的是赵高,他必须每天三番五次地钻进温凉车去“请示”“报告”“服侍”皇帝,以掩人耳目。给皇帝的一日三餐不能原封不动端出来,他还不得不守着那具已经腐烂的尸体吃上几口再退出来。

绕道九原的另一个目的是要查看一下王离的动静。王离正在督促大军紧锣密鼓地修建长城,跟随始皇帝巡游的大军到达九原郡治后,王离带领十余名将领和地方官员前来觐见,想听听始皇帝有什么训示。赵高将他拦在郡治门外,让他们等了半天,直到快晌午了,才从里面传出“圣旨”,让他第二天早上一个人来,其余文武官员各守其职,不必再来。王离以为是自己来晚了惹皇上生了气,第二天天不亮就到郡治门前候着,直到日上三竿,里面才传出令来请他进去。

王离没有见到皇上,是李斯接待了他。李斯详细询问了边防的兵力部署情况,长城工程的进展以及蒙恬旧部的动向,王离不敢有半点儿隐瞒,如实地将军中情况一一向李斯做了交代,谈了一个多时辰,李斯站起来说道:“将军回军中去吧。”

王离来了两次皇上都没有见他,心中不禁有些疑惑,他没敢往别处想,只是不停地检讨自己有无什么言行惹怒了皇上,或者像蒙恬一样,背后被人捅了刀子,于是不安地问道:“皇上他……”

“皇上昨天一早就起程回咸阳去了,皇上让我嘱你谨守边境,尽快安定军心,严密监视蒙恬旧部,发现异常立即报告,不得有误!”

王离深深地唱了一声诺,把心放到了肚子里:“请丞相转告皇上,目前边境大军军心安定,百姓安居乐业,匈奴不敢进犯半步。前线将士上下一心守土安邦,一定不负皇上重托!”

王离对李斯的话深信不疑。扶苏刚刚自杀,蒙恬还在囚禁中,皇上不敢相信任何人,以这样的障眼法拖住他,他完全能够理解,这也符合秦始皇一贯的行事风格。李斯见王离不疑有他,也就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从九原到咸阳是蒙恬花了多年心血组织修筑起来的直道,全长一千八百里,还没有全线完工,但是大部分路段已经通车,所以没用多久大队便赶到了咸阳。按照预先拟定的程序,胡亥命李斯将始皇帝驾崩的消息昭告天下,并确定了日期为秦始皇举行国葬。紧接着,胡亥宣布继任大统,为二世皇帝。改元为秦二世元年。由秦二世主持葬礼。

九月,秦始皇葬于骊山。

骊山在咸阳东,山势雄伟,逶迤如一条巨龙盘踞咸阳之侧。始皇帝还年轻的时候,就有一些靠堪舆吃饭的术士向他游说,说此处有帝王之气,若在此处修陵寝,可保万世基业。于是嬴政继位不久就开始穿凿骊山。秦统一天下之后,又花了十年时间,动用了七十多万徒隶修建骊山陵寝,挖三重之泉,然后用金属浇铸,塞住地下流水,在里面置放棺椁。棺椁两面设有百官位次,以石人石马充之。冢内修筑的宫室和咸阳宫一样豪华,冢顶绘有天文星图,墙壁上画着山川地形图,地上还有沙盘,灌入水银做成江河海洋的形状。鱼油做的蜡烛可以燃烧数年之久。陵寝中还精心设计了重重机关,以防被盗,人一接近,或有利箭射出,或有重锤砸下,不知底细的人贸然进去休想活着出来。

秦始皇下葬那天,咸阳城里所有百姓和役夫均要上街戴孝哭丧。送葬的队伍不亚于皇帝平日的出行队伍。步兵、骑兵、车兵、仪仗队、鼓乐队,之后才是拉棺椁的马车。胡亥扛着招魂幡走在最前面,棺椁的两侧和后面由二十多位公子和十几位公主簇拥着,后面是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队伍拉了十几里长,每个人都在哭,有真哭的,有假哭的,有哭皇上的,也有哭自己的。哭得最伤心的是皇帝的后宫姬妾,有上千人,她们是去殉葬的。为了防止她们逃跑,全用绳子绑了由武士们押着。秦始皇统一天下后,从全国各地搜罗了两万多美女藏于后宫,按赵高的意思,要把这两万多宫女全部殉葬,但是胡亥要把她们留下自己享用,于是取了个折中的办法,凡是被始皇帝宠幸过而又没有产子的宫女一律殉葬。

同时殉葬的还有几百名黄门侍者,如果不是因为赵高自己也是黄门,殉葬的黄门人数还要更多。宫女们有的提前知道了消息,当时就晕死了过去;有的因害怕活埋而自杀;还有的企图逃命,也提前去见了始皇帝。这些黄门却被瞒得死死的,一点儿都不知道,到了墓穴门口,见宫女们一个个都不肯进去,而他们就排在宫女后面,这才知道大事不好,转身去夺押送他们的侍卫的刀枪,在墓穴门前展开了一场厮杀。侍卫们早有准备,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些企图反抗的黄门解决了。余下的宫女、黄门被赶进了墓穴。几百名役夫扛着锹镐来封墓穴门。门封好了,武士们奉命开始屠杀役夫。这里正在厮杀,外面隧道的门又被封闭了,几百名刚刚杀完黄门和役夫的武士全部被封在里面。紧接着,大批军队开了过来,把最后完成地下施工的几万名役夫包围了。

为了保住墓穴入口的秘密,这一天,在这座墓穴旁,死了几万人。

胡亥登基后,也学着他父亲的样子,出巡了一圈。这一次赵高没有随行,因为胡亥刚刚登基,害怕京城不稳,赵高得留在咸阳观望风向。李斯陪着二世先到了碣石,然后沿海南下,一直到达会稽,本来还要再巡视一些地方,但是赵高从咸阳派人送来密报,说咸阳城中舆论四起,对扶苏之死议论纷纷,表面上是为扶苏鸣冤,暗中影射的却是二世篡位。接到这封密报,不但胡亥坐不住了,连李斯都有点儿慌了,于是日夜兼程赶回了咸阳。

回到咸阳后,胡亥发现情况并不像赵高说的那么严重,于是一头钻进了后宫。

胡亥突然得到父亲留给他的两万美女,已经乐昏了头。秦始皇下葬之前,他便偷偷选好了一批美人,分藏在各个宫室之中。出巡路上,他一直惦记着这些美女。赵高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看几个宫女跳舞,那些宫女披着薄如蝉翼的白纱,身体的各个隐秘部分隐约可见,看得胡亥心荡神摇、热血沸腾,伸手拉过一个宫女坐在自己的腿上,浑身上下乱摸起来。正玩得兴浓,赵高来了。胡亥只好放开手,假做正人君子问道:“什么事呀?”

赵高看了看那几个舞女,欲言又止,胡亥本想三言两语把赵高打发走了接着玩耍,看赵高的样子不是三言两语能打发的,只好不情愿地挥挥手让宫女们退下:“什么事?说吧。”

赵高跪下奏道:“臣斗胆进一言,陛下新登基,立足未稳,切不可沉溺于酒色。”

胡亥一听,满脸的不高兴:“朕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个用不着你来劝朕。该怎么做,朕自己知道。”

“那是那是。臣该死!该死!”说着,赵高打了自己两个嘴巴。胡亥见状笑了:“唉,也难得你一片忠心。可是人生短暂,如骋六骥之过决隙,朕既然当了这个皇帝,就要悉耳目之所好,穷心志之所乐,如此才不枉活一生。”

“陛下所言极是,非贤主不能如此。只是蒙氏兄弟尚在,恐陛下难以安享清福,还望陛下早做决断。”蒙恬、蒙毅是赵高的一块心病,这两人一天不死,赵高就一天睡不着觉。自从杀了扶苏,赵高就像得了一场大病,整日心神不宁,夜里常常被噩梦惊醒。虽然整个事情做得十分诡秘,除了胡亥、李斯,没有任何人知道,但是赵高总有一种被人剥光了衣服满街走的感觉。他知道,如果现在不杀蒙氏兄弟,蒙氏兄弟迟早有一天会杀他。加之赵高与蒙毅有旧仇,便更是不肯放过这兄弟俩。但是在杀不杀蒙氏兄弟的问题上,胡亥一直下不了决心:“蒙氏乃大秦三代功臣,素有忠信之名,朕若杀之,恐天下不服。”

“陛下错了,蒙氏所忠者,扶苏也。当年始皇帝欲立陛下为太子,就是蒙毅从中作梗,加之蒙恬以三十万大军胁迫圣上,圣上才不敢下此决心。如今扶苏虽已死,但是诸公子不服,舆论已经造得满城风雨,如果诸公子与蒙氏兄弟联合起来追究扶苏之死,恐陛下难保不被他们所害。蒙氏一日不除,臣一日不得安寝,实乃为陛下之安危担忧。陛下,当此生死存亡之秋,大事上切不可糊涂啊!”

“这事恐怕还得跟丞相商量。”

“那是那是。”赵高本来不想再让李斯参与,企图单独控制胡亥,但是眼下他还离不开李斯,他需要李斯的名望来遮掩沙丘阴谋,需要李斯这块挡箭牌来抵挡舆论攻击,离开了李斯恐怕控制不了局面,于是立刻命人去召李斯。不料去传信的黄门回来报告说,李斯病了。胡亥气急败坏地说道:“他怎么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这个时候病了?”

“陛下不必着急,我知道丞相得的是什么病。”说完,赵高起身奔李斯府上去了。

李斯是楚国上蔡人。年轻时,曾在郡里做过小吏,有一次上厕所,看到厕所里的老鼠偷偷摸摸地见了人就跑,于是他想起粮仓里见过的老鼠,比之厕所的老鼠要从容得多,甚至见了人都不躲。他联想到自己的处境,大发感慨,觉得人和鼠是一样的,全看自己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下了。他觉得自己就像那厕中之鼠,这样混一辈子没什么意思,于是辞了公职,拜在当时名震天下的学者荀卿门下,学帝王之术。荀卿在当时的影响非常大,在诸侯争霸,人人都想拥有天下,迫切需要一种切合实际的统治理论的环境下,荀卿学说的影响,甚至超过了孔孟。他精于治学,长于辩论,曾在天下公认的学术之都临淄城西门下学宫里连任三届学宫领袖。他遍游天下讲学,曾与秦昭襄王商榷治国之道,与赵孝成王讨论用兵之法。荀卿有两个得意门生,一个是韩非,一个是李斯,二人后来都有所建树。韩非是韩国贵族子弟,念念不忘强盛故国,学成之后便回韩国去了,李斯则西入秦,在秦国做了官。

初入秦国,李斯曾在吕不韦帐下做过几天舍人,深得吕不韦的赏识,不久便保举他进宫为郎。李斯以他出色的才华和学识,很快便得到了重用。李斯入宫不久,一个名叫郑国的韩国人以修筑灌溉渠为名,来秦从事间谍活动被发现,于是那些缺乏远见的宗室大臣们劝说秦王嬴政驱除所有来秦的六国客卿,李斯也在被驱逐之列。李斯听说后,给秦王上了一封《谏逐客书》,这篇名垂千古的文章,为秦国保留了一大批人才,也保护了李斯自己。

李斯入秦二十余年,随着始皇帝嬴政东征西讨,终于统一了天下,之后,又帮助嬴政确立了郡县制,制定了官制及各项法律制度,使刚刚止息干戈的国家很快安定下来。李斯是法家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他奉行的法家政治思想不仅使秦国很快强盛起来并统一了天下,而且成为历代封建统治者的思想武器。历代帝王无论表面上多么尊儒崇儒,骨子里都离不开法家的治国之道。李斯在秦的官位也不断上升,从长史至客卿,由客卿至廷尉,由廷尉至丞相。李斯已成为秦王朝的栋梁之臣。李家与秦王室也结下了不解之缘,李斯几个儿子皆尚秦公主,女儿悉嫁诸公子,长子李由才二十多岁,已经做了三川郡守。嬴氏天下差不多有一半是李家的。李由上任后第一次回家,李斯大摆酒宴为之庆贺,咸阳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差不多都来了,门前车马竟以千计,李斯喟然叹道:“当初我的老师荀卿曾告诉我,物禁太盛,盛极则衰。我李斯不过一个上蔡布衣,偶立尺寸之功,被皇上擢拔至此,位极人臣,可谓富贵之极,真不知是祸是福啊!”

回到咸阳后,李斯的心情并不比赵高轻松。杀了扶苏,蒙氏兄弟怎么处置?再杀了蒙氏兄弟,还有许多公子大臣不服,又怎么处置?难道把他们都杀光?胡亥无能,诸公子不服,这还好说,还有时间慢慢处理,可是对扶苏之死,诸公子和大臣们个个心存疑问,就连咸阳城里的百姓也在议论此事,一旦有人发出诘难,将是一场巨大的风波,到时候能不能保住这颗脑袋都难说。李斯后悔不该听信赵高的胡言乱语,如今把天捅了个窟窿,这个摊子可怎么收拾!他一生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还没有碰到过这么大的难题,整日唉声叹气不思茶饭。想来想去,只有一条路,退隐山林,回上蔡老家种地去,哪怕天塌下来也不管了。可是,退隐谈何容易!首先自己的儿子就不同意。长子李由现任三川郡守,集军政大权于一身。三川郡乃咸阳东面之门户,六国后裔无时无刻不在谋划着反秦复国,一旦天下有变,三川郡便是咸阳的最后屏障。三川在战略上的重要性绝不亚于北部边境,朝廷把这么重要的使命交给李由,可见皇帝对李家的信任。次子李唐也在朝廷为官,受到重用是迟早的事。自己告老还乡倒是容易,可是一旦他这棵大树没了,孩子们在朝廷里立刻失去了依托,将来丢官倒是小事,只怕保不住性命,甚至株连九族啊。让几个孩子和他一起辞官?那不是明摆着和皇帝过不去嘛!思来想去没什么好办法,于是采取了一个消极的办法——躲,躲一天算一天。从沙丘回来之后,他闭门谢客,很少到朝中去,事情能推就推,能不管的就不管,他打算把善后的事情全部推给胡亥和赵高。可是,这么大的事岂能躲得过去?于是李斯想起了人们常说的一句话:上了贼船下不来。

赵高仿佛已经钻到李斯肚子里看过一般,见了面,开门见山说道:“丞相,如今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想躲是躲不过去的。你我都没有退路。只有一条路,往前闯,能闯过去还有一条活路,闯不过去就是死。”

李斯有被一箭射中的感觉,二话没说,打起精神跟着赵高来到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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