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价
代价
夜色漫进窗户时，甘甜正站在他身边，暖黄的光在她身后铺出一片圆。
甘甜从身后轻轻碰了碰他胳膊，“你看你，又想多了吧！”她叹了口气，语气软下来，“我小时候总是跟着大人瞎跑，也记不清多少事，可这东西在亮，哪比得上你实打实拼出来的日子闪亮。”
简云逸没吭声，坐在椅子上，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有点闷。那些藏在开朗底下的敏感，像颗小石子，轻轻一碰就硌得人心里发紧。
甘甜见他这样，伸手便拍了拍，“别钻牛角尖了。你这人就是太把事儿当事了。”她又补充道，语气轻快，“生活是你自己的，自己开心最要紧，别总琢磨别人那些有的没的。”
简云逸手掌无意识地捂上脸，在脸上乱搓一道，“也不是，就是突然觉得，咱俩认识这么久，我好像还有好多事不知道。”
他这才擡了擡眼，嘴角扯出点不太自然的笑，算是翻篇。可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敏感，像落在衣领上的细尘，看着不起眼，却总在不经意间让人觉得很痒。
可简云逸怎么能不在意呢？他走的是艺体生的路，一路拼过来，专业课成绩在旁人眼里总轻飘飘，他成绩再优秀，也从不被真正看重。
高中在出租屋里啃书本到深夜，大学打三份工凑学费，实习挤在六人间的合租房里，狭窄到勉强能放下行李箱落脚。那些日复一日的汗水，那些被质疑时咬着牙的坚持，好像成了别人嘴中几句轻描淡写，在自己内心却格外沉甸甸的。
他望着窗外远处的高楼，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硌了一下，有点酸涩。自己琢磨了半晌，又突然回头说，“你起点太高了，这么一说又让你跟着我受委屈了。”
“哪里起点高了？我也没觉得多委屈，反倒觉得是个不错的挑战。”甘甜说着，语气轻快得像没被风吹动的云，满不在乎的样子。
简云逸低下头，内心止不住的翻涌。那种愧疚，心疼，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一并而来。
“你就别总这么敏感了。”甘甜又轻轻靠了靠，抱着他的头，声音软下来。
简云逸轻笑了一声。他知道甘甜总是这样，好像天大的事到了她这儿，都能轻轻巧巧化成一阵风。她的心大，相比于自己这动不动就拧巴的心思，甘甜的洒脱像春日里的阳光，坦荡又明亮，让他从高中羡慕不已。
他把脸埋在甘甜的怀里，声音闷闷的，带着难以掩饰的低沉，“甜甜，我觉得我现在特别失败。”
甘甜轻轻拍着他的背，没敢再说话。
“你之前总问我为什么不回家，”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发颤，“我爸妈快把我逼疯了。在他们眼里，我这辈子就不能失败，就不能考第二名。”
“他们从小就跟我说，‘只有学习成绩好才有出息’。可这话像根鞭子，抽了我二十多年。但凡成绩落后一点，迎来的就是训斥和责骂。我每天都提着心过日子，那种喘不过气的难受，真的让我擡不起头。”
“但现在一路都读到博士了，我也不敢有半点松懈的想法。身边人个个厉害，但我还是会害怕被人瞧不起，总怕自己落后一点点，就又要被‘挨打’。”
他顿了顿，声音又压下去，“高中时候，你家境好，爸妈都是双职工，每次见你都觉得羡慕，自己太自卑了，想着怎么能配得上你呢？大家的家境都很好，只有我一个住校生在班里怎么低着都擡不起头来。”
甘甜被他勒得微微蹙眉，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那时候大家都嘲笑我、冷眼对我，只有你不会。你就像是一道光一样，站在我面前，对我什么都没说，就傻乎乎地一直笑。”简云逸擡起头，眼里蒙着层水汽，望着甘甜的眼神却亮得很，“你永远笑得那么灿烂，看向我的时候，眼里却一点别的奢求都没有，一点都不像他们。”
甘甜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擡手拍拍他肩膀，轻声说，“你已经很棒了。你走到今天，已经比太多人都努力。别总盯着别人的眼光活，你自己的感受，才最重要！”
“我什么都不行，没有你说的天赋，甚至一无是处。我都自卑到不敢跟你讲话，不敢碰你，和别人一说话就不由地紧张，我们家条件比不上你，你要是嫌弃……”甘甜都已经感受他身体在颤抖。
“我怎么会嫌弃你？”甘甜打断他的话，语气里带着点急，伸手轻轻攥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稳稳传过去，“要是嫌弃，当初就不会答应你了。”
甘甜想不明白，这些必须成名的背后是什么？是家人期待的目光，是肩上沉甸甸的责任，是无数个深夜里对着镜子反复练习的疲惫，是把“不能输”三个字刻进骨子里的执拗。
或许还有无人知晓的脆弱——那些怕被辜负的期盼，亲手编织好的未来愿景，跌倒又爬起时，悄悄攥紧直到泛白的指节。仿佛把所有的苦与难，都酿成登顶时那句轻描淡写的“不让大家失望”。
甘甜试着理出个头绪，却越理越乱，只能叹口气将目光投向窗外——或许，人哪里有这样复杂，只是她从前，从没细想过罢了。
她望着他低垂的眼，认真地说，“你跟别人不一样的。我们总说天赋、运气，可你身上那股韧劲，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你现在的学习成就，一步一步拼到现在，我看着都觉得佩服，真的羡慕。”
“可我什么都没有，”他声音发闷，像被什么堵住了，“没钱，脑子也不算灵光，连朋友都没几个。你跟着我，就得吃从前没吃过的苦……”
“我又不是没吃过苦。”甘甜笑了笑，晃了晃他的手，语气轻快起来，“别多想了，以后有我呢，咱一起奋斗，还有什么坎过不去？”
简云逸埋在甘甜身上也顺势点点头，好像是把人听进去了。
接着声音里有又裹着化不开的苦涩，像是被浸泡着，沉重地让人喘不过气。
“凭什么他们做不到的，就非得逼着我去完成？”他一整个的气音都在发颤，“把自己没走完的路压在我身上，这不是自私是什么？我有时候真觉得，我来到这世上，就是为了给他们圆那个没实现的梦……”
甘甜站在原地，指尖微微发凉。她从没想过，那个总带着点愣劲儿往前冲的人，背后竟压着这样沉甸甸的期望。那些被他轻描淡写带过的“家里希望我再努努力”，原来藏着这么多翻涌的委屈。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任何安慰的话在此刻都显得轻飘飘的，仿佛一出口就会被他眼底的潮气压碎。
空气静得能听见他压抑的呼吸声，甘甜悄悄往前挪了挪，轻轻碰了碰抱住他脑袋，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声音放得极轻，“累了的话，偶尔停下来也没关系。”
简云逸的声音里带着股近乎崩溃的沙哑，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攥住了喉咙，“我哪里敢停？我今年三十了啊……结婚、生子，哪一样不是悬在命门的事？可我才刚博二，年龄早就超了，即使是出了国，回来连海外优青的边都够不着——我有时候真觉得，当初走这条路就是多余。”
他猛地擡起头，眼眶泛红，目光落在甘甜身上时，忽然泄了气似的软下来，“更何况……我还有你啊。”
那句话像块石头，沉甸甸砸在她心头，以后的生活仿佛比自己预设的更要复杂。简云逸望着她，眼里翻涌着焦虑、自责，还有点藏不住的惶恐——怕自己这副模样，终究是给不了她安稳，怕那些被世俗标好的“进度条”，会拖垮两个人的日子。
甘甜的内心又酸又涩，声音闷闷的却很坚定，“就不能因为这不过日子了，你怎么知道幸运会在哪个路口给你招手呢？
她顿了顿，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在我这儿，你从来都不是‘多余’的那一个。”
简云逸认真地听着，带着恳求和脆弱，像迷路的孩子攥紧了最后一根稻草，“我需要安慰，甜甜。别离开我。”
甘甜任由他坐在椅子上抱着自己，一丝复杂的情绪漫上心头。连自己眼中那般耀眼、如同凤毛麟角的天才，竟也被令人心疼的过往折磨。
甘甜的目光落在桌角那几排整齐摆放的药瓶上，心里泛起一阵说不清的悲凉。
“吃了这么多年……”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空气里漂浮的尘埃，“到底是熬了多少个难眠的夜，才需要靠这些来撑着啊！”
她轻轻擡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指尖能感受到他微微的颤抖，像积攒了许久的沉重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停靠的角落。空气里静悄悄的，只有彼此浅浅的呼吸声，仿佛这样安静地待着，就能替他分担些许过往的重量。
空气里的紧绷感慢慢松了些，窗外的月光透进来一点，两人平静地躺在床上入睡，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一点点缠在了一起。
甘甜想起他刚才把自己往怀里紧了紧的动作，带着点不容拒绝的依赖。明明是个在外面能独当一面的人，可在她面前却总像没长大的小孩。
甘甜在一刻也有些犹豫了，她知道简云逸对自己向来严苛，仿佛心里装着一把尺，事事都要量出个是非高低，更别说对甘甜的要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