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你怎么在这儿?”
腊月初二,冰雪积山,河水已经结了厚厚的冰。
两个劳役营的役卒在河边凿了一早上,手冻得通红,凿开一个窟窿,没打两桶水就又冻上了。
水井的水只够供厨房和士兵洗漱,浣衣坊难得歇了一天工。
沈琼琚坐在通铺上,抱着小知椿翻花绳,享受难得的温暖和宁静。
裴珺岚靠墙坐着,脸色依旧苍白,精神却好了不少。她望着外面的天寒地冻,叹息般地开口:“也不知父亲怎么样了。”
沈琼琚抬起头,对上她担忧哀恸的目光,抿了抿嘴唇。
也不知裴知沿这小子会不会变通,拿着她的两大块银子不知道给老爷子请来大夫没。
裴知晦一向敬重自己的祖父,若是真让他祖父死在这里,想必会更恨上她一层。
她放下怀里的小知椿,手指摩挲着自己鞋底藏着的一片薄银。
不得不说,他爹和怀德堂叔十分在藏银子这件事上十分有天赋,给她的衣服夹层、鞋底还有干粮里都塞了银子,甚至还有一张小额银票,亏得官兵半路搜查她的物件,她才有这些傍身钱。
这段时间,她真是切实体会到:人无论沦落至什么境地,手里只要有钱,事情就会好办很多。
这句话前世杜蘅娘在她耳边再三唠叨,劝她哄闻修杰给自己留些傍身的银子和铺子,但她宁愿饿死在庄子上也不想求闻修杰,好在最后杜蘅娘也没舍得她饿死在自己隔壁。
沈琼琚拿着自己的银片下炕,穿上自己的厚棉袄出去找孔嬷嬷。
一打开门,寒风卷起地上的积雪打在她脸上,被冷气席卷全身的沈琼琚裹紧棉袄,深吸一口气,往孔嬷嬷房间走去。
孔嬷嬷正站在屋子里,手里拿着账本,清点晾晒的衣物。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目光落在沈琼琚脸上。
“有事?”
沈琼琚走过去,摊开手心的银片塞到嬷嬷手里。
“嬷嬷,”她声音压得很低,“我和姑母想去劳役营看看家人,能否行个方便?”
孔嬷嬷摸了摸手里那片银子,脸上的疤痕微动,抬头看向沈琼琚。
“你这丫头,倒是舍得。”
沈琼琚无奈叹气:“家里祖父来时路上得了重病,不知是否能熬过去这寒冬,实在是忧心。”
孔嬷嬷沉默片刻,终于伸手接过银子,拢进袖中。
“正好有一批缝补好的衣服,送去城墙边的丁字营帐,你带个人去。”
“去吧,午时之前必须回来。”她顿了顿,“别太打眼,否则出了什么事我可不管。”
“多谢嬷嬷。”沈琼琚福身。
回到屋里,她将这个消息告诉裴珺岚。
她不可置信,当即就下炕和她一起抱起一大捆缝补好的军装出门了。
两人一前一后,往丁字营帐的方向走去,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裴珺岚身体虚弱,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气。两人一步一步往前挪。寒风卷着雪沫打在脸上,两人都冻得嘴唇发紫。
丁字营帐在城墙脚下,远远就能看见那些灰扑扑的帐篷,像一片片蘑菇长在雪地里。
守门的士兵接过衣服,打量她们一眼,停顿半刻,才接过衣服。
“军爷,请问劳役营在哪边?”沈琼琚小声问。
士兵瞥了她一眼,朝西边努了努嘴:“过了那片空地就是。”
“多谢军爷。”
两人继续往前走,越往西,景象越荒凉。
劳役营比浣衣坊更破败——一排排低矮的土房子,几乎被雪埋了起来,有些地方甚至露出里面的土坯。
院子里堆着成堆的木料和石块,几个灰扑扑的瘦弱男人正在搬运。
裴珺岚一眼就认出了裴知沿。
少年穿着单薄的粗布衣裳,肩上扛着一根比他大腿还粗的木料,脸冻得通红,额头却渗着细密的汗珠。
两人走进院子,裴珺岚就朝裴知沿喊了一声:“知沿!”
少年猛地回头,看见她们,愣了一下。他放下木料,快步走过来,眼神欣喜地在两人脸上扫过。
“姑母……你怎么来了?”他直接略过了沈琼琚,只对裴珺岚说话。
裴珺岚声音发颤:“你祖父呢?”
裴知沿指了指最里面的一间土房:“在那边。我带你们过去。”
听到这话,裴珺岚狠狠松了一口气。
来的路上她心里一直打鼓,当时分别是父亲已经是油尽灯枯的样子,她真的害怕父亲熬不过去。
三人穿过院子,沈琼琚注意到,其他劳役都穿着更破的衣裳,脸上带着麻木的神色。
唯有裴家这几人虽然也落魄,但衣裳还算整齐,脸上也没有那种彻底的绝望。
推开土房的门,一股混杂着霉味和药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里很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