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凌霄锁月:十四
第八十二章凌霄锁月:十四◎我好爱你。◎奚茴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到了一片红枫林,高大的枫树两个人环抱也不能将树干抱全,一株株红枫如伞状撑开,风一吹便往下落叶,而她置身于一口碧蓝的湖泊旁。
往上看,一片白光,蓝天与云彩皆在湖泊中,这里像是一个颠倒了的小世界,远无山,近无峰,甚至如此茂盛的丛林里都没有半丝虫鸣鸟叫。
奚茴也不知自己如何会到这地方来的,她从未见过此处,捏了捏手背上的肉也不觉得疼,这才认为自己是在做梦。
梦境的前一刻,她陷入了黑暗中,再往前推,她还记得晏城的神女恶魂,也记得那波涛汹涌的阴森鬼气吞噬了无数条人命,而她于腥风血雨里头脑一热就做出了个后悔不迭的决定。
怎么就毅然决然地以身赴死去救人了呢?也不知她想救的人,后来活下来了没有。
“放心吧,谢灵峙没事。”
奚茴没听宁卿后来的自言自语,她的注意力放在她前面那句“难怪他那么喜欢你”上。这世上有谁喜欢她?唯一能叫奚茴想起来的便是云之墨了,再加上宁卿知晓云之墨的名字……对方也不像是仅从听她心声而知晓这名字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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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碰见过最好看的女人当属繁城的花魁季宜薇,只是季宜薇的身上始终有些脱不去的凡尘俗气,美则美矣,也非给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清高劲儿,眼前这人就不同了。
奚茴不知他如何折腾的,可又想起自己濒死的委屈,没忍住开口发出一声哭腔,质问云之墨道:“你去哪儿了?”
灵璧神君的事迹只要是行云州人从听得懂人话起便知道了,甚至在行云州内许多户人家的案台上还供奉着一张没有脸的灵璧神君象,如今也不知是怎样的契机,奚茴竟误闯了神明的世界,听了一段宁卿与司玄的过往。
处处都透着古怪。
但她就是感受到了云之墨身上的浓烈哀伤,是他以往不曾有过的,即便他此刻抱着她,奚茴却觉得自己的体温未必能温暖他。
奚茴瞥她:“人自私些不好吗?不可以先为自己着想吗?那人生下来到底是为旁人而活,还是为自己而活的?不可以害怕?不可以拒绝?不可以退缩?不可以自私吗?若只想让自己活着是自私,如何才算自爱呢?”
她一睁开眼,便对上了云之墨的视线。
宁卿说完她与司玄的故事,又问奚茴:“若当时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云之墨怎么会将自己搞成这幅模样?
宁卿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化作凡人的模样,五彩霞光一层层在她身后亮起,而她金色的瞳虽看向奚茴却没有倒映出奚茴的影子,就像一双漂亮又空洞的琉璃珠。
古怪。
直到整个人泡在了温水里,奚茴才觉得那种痛苦的感受逐渐离她远去,紧接着头又开始疼了起来,身上无处不在叫嚣着难受,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舒服,直叫她于睡梦中皱眉,发出了细微的如小猫撒娇般的哼声。
最古怪的是她不过有个想起谢灵峙的念头,眼前女人便能准确说出她的担忧。
奚茴这回只是笑一笑,什么也没说了,她看宁卿的那一眼让宁卿突然明白一件事,明白云之墨的由来,也明白为何奚茴之于云之墨,是他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的存在。
若当时有两种选择放在司玄面前,司玄依旧会选择牺牲小我,可苍穹之上众仙默认,司玄没有第二条路。后来的六万余年他虽受曦地百姓敬仰,成了旁人口中的神话传说,但在六万多年前司玄还活着的时候,确实没有人给予过他选择自我的尊重。
三魂七魄归位时,身体上的伤痛也随之而来,奚茴动了动沉重的眼皮,终于在一片柔和的暖光下睁开了眼。此刻外头是夜,窗门紧闭,寒冷的风顺着窗户缝隙吹入了屋内,奚茴身上盖着一层软被,又因为床侧靠着个云之墨暖烘烘的,冷风吹到脸上倒是让人刹那清醒了。
因为苍生需要拯救,他们祈求神明,等待希望,司玄就是他们的希望。若当初没有司玄,如今两界合并,早已生灵涂炭,虽祸不及苍穹,可又何来后来曦地宁静的六万余年。奚茴一针见血地戳穿了宁卿提起过去的无奈,是他们当时并没有给司玄选择的机会,不是司玄可以化作结界壁,亦可不化作结界壁,而是他必须得去鬼域,得做这个阻拦鬼域向曦地融合的墙。
屋中烛火跳跃了一下,奚茴嗅到了他身上不安的味道,腰间的力道忽而收紧,云之墨的声音再度传来。
宁卿又道:“这里曾是我的一位故人为我所创造的世界,无所事事时我便喜欢来红枫处静坐,只是我与他已经许久不曾再见过了。”
死而复生于奚茴而言不是第一回,她做足了心理准备,哭过之后便好上许多,云之墨的脆弱却愈发明显。
奚茴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在红枫林中暖洋洋又清爽的感觉逐渐被沉闷与濡湿替代,她本舒展的四肢像是被石头压住不得动弹,眼前的红枫也被漆黑笼罩,呼吸的每一口气都有黏腻的血腥味,这感觉很不好受。
奚茴席地而坐,感受着湖面上吹来的风。如今神女就在眼前,她也不能将那些发生过的事迹全当神话故事来听,而是自由散漫地捡起一片红枫叶在手指间把玩,想了片刻后回一句:“若是我,我不会去碰上古咒印。”
“你真的很不一样,难怪他那么喜欢你。”宁卿轻声道。
故事很单薄,明明时间长久,却没发生什么惊心动魄的爱恨情仇,唯有相濡以沫的陪伴与彼此心意相通的默契,成了这两人之间所有的感情。
不仅是奚茴后怕,云之墨的怕不比她少。
奚茴先是僵硬了一瞬,再去回抱了云之墨。
她肤白如雪,指尖关节处又透着薄薄的粉,那张清冷高洁的面容下还有些许慈悲,不知为何,奚茴竟在她的眼神里瞧见慈祥的意味。
他唤她小铃铛,在催促她醒。
宁卿在她眼前消失,却留下了一句话:“快快醒来吧,奚茴。”
哥哥的名字只能她来叫。
这是占有欲十足的牢骚,宁卿抿唇,唤了她一声:“小铃铛?”
哪怕是云之墨患得患失等着奚茴醒来,那双眼从未在她身上移开时的样子,奚茴也没见到。
“你说得对,人人皆有做选择的权利,要拥有愿意,也同时拥有不愿意,可以选择愿意,亦可以选择不愿意。”宁卿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又如何?我与他们非亲非故,这世间便是血浓于水的至亲都能痛下杀手,何况那些见面不识的其他人?因两界变故,苍生受苦,我便要牺牲自己去拯救他们,他们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了?世上哪有如此道理?”奚茴道:“我没受过几人恩惠,连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都做不到,更别说是为了不相干的人要了自己的命。”
奚茴这回没有什么都藏在心里了,直截了当地说:“这个称呼也只能哥哥喊。”
奚茴索性无事,便简单地欣赏了一下,红枫的确好看,尤其是她才经历过一场生灵涂炭,见识过被摧毁的繁荣人间,便更觉得宁静美景的难得。
分明当时死了的人是她,而他未及时出现,此刻却让人有种云之墨险些被抛弃了的错觉,他还沉浸在痛苦中,急需安抚。
“如此想法,未免太过自私。”宁卿抿唇。
“他死了?”奚茴问。
他不知要如何为自己辩解,唯有经历过一回云之墨才知道死亡对他真正的意义,他甚至到现在都不敢回想冲入晏城的那一日发生的一切,怕自己仅剩的理智又再度崩塌,届时便不知要如何保持冷静,清醒地等着奚茴醒来了。
林中忽而起了一阵风,吹得枫叶簌簌往下直落。那枫叶数量太多遮蔽了奚茴的视线,她几乎有些看不清宁卿的样子,只觉得眼前处处是红,身体也轻飘飘地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