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琵琶有语:十三
第四十九章琵琶有语:十三◎没有云之墨在,也没人与她站在一边了。◎一行人回去客栈的路上,赵欣燕忍不住问:“谢师兄为何不让黄之谦见一见曲梦?若他们见面了,或许这其中的谜团就解开了。”
应泉道:“曲梦死于非命,当年涉案有十三人,季宜薇花十年复仇,黄之谦拉着狐妖一起成了帮凶,如今事情已了,能有什么谜团?”
叶茜茜连忙道:“可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你我都不清楚,当年的案子为何会被冤叛?黄之谦对曲梦那般情深,难道就不能在送曲梦走前让他们再见上一面?”
“为何见面?”应泉问。
叶茜茜道:“为情啊!我们行云州人捉鬼也不是没有感情的,之前在年城送走戚袅袅他们,那小道士想过来道别,我也贴一张符让他能看见鬼魂,反正符纸撕下就没用了,也不妨碍什么。”
“有些人能见,有些人见不得。”谢灵峙此刻开口。
小正要见戚袅袅,是为了作别,他对戚袅袅没有多深的羁绊,与季宜薇和黄之谦对曲梦的感情不同。这二人一个能为曲梦杀人,一个能为曲梦自杀,既然在他们的心里曲梦早于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又何必让他们看见曲梦的魂魄,平白生一桩伤心事。
她仍是一副娇弱的模样,纤瘦的身子歪歪地跪坐在堂上,头发散乱,在等待官员来审的这两日于牢狱里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衣衫破落地挂在身上,露出一寸寸被人折磨出伤痕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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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知道季宜薇是繁城连环杀人案的真凶后,樊妈妈不敢提季宜薇了。她吓得手直抖,再想起对方蛰伏十年就为了报仇,心里更害怕得紧,于是连忙让人将银妆小城内仙人岛七角楼上季宜薇与新月住的两层全都打扫干净。
没人回应,奚茴等了会儿也没见到身边有眼珠子滚动,猜想许是谢灵峙那些人在云之墨的手下不方便现身,又觉得无聊,干脆去前厅听挖心案的后续故事。
奚茴是个习惯安静环境却不习惯安静的人,云之墨不在的时候她便能沉默着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可云之墨在时她总是上前主动搭话的那个,滔滔不绝说一些有的没的,哪怕是生活中的琐事也一并说出,毫无保留。
他想知道奚茴究竟懂多少感情,不管是季宜薇对曲梦的,还是黄之谦对曲梦的,云之墨总觉得……许是因为奚茴幼时经历过的事让她对所有事敏锐,唯独对情感分外迟钝。
奚茴又加了一句:“我说的以后,是我死以后。”
可丫鬟又说:“我离开时好似见到新月姑娘了。”
地灯昏黄,繁城不入夜,过了子时街上亦有行人闲逛,喝醉的两个勾肩搭背,嘴里口齿不清地说着些什么,杂声远远传来,百琼楼彻夜灯火照亮附近道路。
“季宜薇死是好事?怎么你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奚茴见沈秋招表情都松快了许多,便问。
“我却觉得,真正的杀人凶手死绝了才是好事,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季宜薇应当是个好人才对,好人死了,不算好事。”奚茴撑着下巴说出这话,堂内众人一时无言。
没有云之墨在,也没人与她站在一边了。
丫鬟去了很快就回来了,她将苏怜的银子花出去了,也成功见到了黄之谦。黄之谦一人一个牢房,环境很差可他心情似乎不错,也不知是痴了还是疯了,抱着琵琶迎着小窗里透进来的薄弱阳光喃喃自语,掐着嗓子颇富情感地念着话本故事。
可如今季宜薇是杀人犯,她的死活官府并不很在意,她刺杀了朝廷命官,自己也逃不过被斩首的命运,许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季宜薇丝毫不反抗。
历来行云州人与他们的鬼使便是如此,一旦行云州人死了,有能者化作鬼也可存世,成为旁人的鬼使,无能者流入问天峰下鬼域,与寻常死去的人的魂魄无异,轮流排队淌过轮回泉。
奚茴心情好了许多,她知道云之墨从未骗过她,故而无条件地相信他这句话便是一句慎重的承诺,于是什么黄之谦什么季宜薇,或是曲梦之类的,于诺言说出后统统被她抛去脑后。
奚茴与云之墨跟在他们身后,并未将几人的谈话听进去。奚茴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尚未走出来,她眉心轻锁着,似是很为难。
新月为妖的事情到底没往外去说,季宜薇杀人对繁城的影响已然很大,若再让外界知晓繁城里藏了狐妖怕日后再也无人敢来百琼楼,故而对外只说新月是被达官显赫看中赎身做贵妾去了。
连樱山山脊上的彻夜拥抱与奚茴明亮的眼眸不断在他眼前交汇,她伏在他耳畔含含糊糊的“哥哥”二字又变得清晰起来,此刻于记忆里缠绕,诸多回忆纷乱地交叠在一起,所有反常,都在翻开那本《金庭夜雨》之后。
这是云之墨眼中看见的区别。
这是季宜薇在堂上说得最长的一段话,后来也都是旁人举证,她说是或不是罢了。
落在她身上的罪状她供认不讳,所有人是她杀的,而陈知州更是死在了她的手里,至于曾经想刺杀陈知州却不成的黄之谦,季宜薇坦言对方是受她胁迫。
没有人附和她的说法,在以往行云州里,这种情况便是奚茴说错了,或许还有一两个年长者站出来斥责她。
奚茴仔细扫了一眼他们的目光,有赞同的,亦有怀疑的,还有应泉与谢灵峙那种微微皱眉不知在想什么的。
“今日这处戏,你可还看出什么了?”云之墨问她时,眼神一寸不移地看着奚茴。
叶茜茜撇了撇嘴,小声对赵欣燕小声嘀咕了句:“大师兄好无情啊。”
保全一个凡人死后的魂魄,这种简单的事他还是能做到的。
奚茴说完这段话,其余人看她的眼神又变了。
他的灵魂里似乎生出了一颗原本不该有的种子,以他的情绪与认知滋养,从看见曦地的那一瞬开始发芽,每每接触过一样事物后便会生长出一节枝丫,可似乎每一节枝丫上的叶片,都刻上了奚茴的名字,近来疯长。
审案当日多名官员围堂,连死十三人,于繁城、乃至整个临风州七城来说都是不可草草了结的刑案,光是记录的就有三名。门外围着一群人,黑压压的头顶挤在了一起,延至半条街长。
黄之谦一介书生,牢狱五年与死无异,他若在牢里病了伤了在外没有亲人朋友,是不会有大夫进牢里为他诊治救命的。
客栈里的人已经将季宜薇与黄之谦的案子结果告知,繁城的连环挖心杀人案算是彻底结束。沈秋招将此事以信符告知了青梧宫的师兄们,又对谢灵峙等人一番重谢,若不是他们,恐怕季宜薇也不会落网。
“我们?”云之墨将这个词于心中重复了一遍,不是“你我”,而是“我们”了。
云之墨卸下一半力气,呼吸也变得轻了起来,不知心中在失望什么,他又期待奚茴怎样的回答呢?
应泉瞥了她一眼,叶茜茜没再说话,应泉又看向谢灵峙,心里知道其实谢灵峙不是无情,正因重情,才会对黄之谦感同身受……他知道以黄之谦的罪不会叛死,也知道若叫黄之谦看见曲梦的魂魄他必不会苟活。
奚茴捡起扇子,想他这意思大约是见扇如人?让扇子代替他作陪?奚茴当时道:“你不如让你那满身眼珠子的手下陪我玩一会儿。”
“因为你是男子,我是女子,而黄之谦是男子,曲梦是女子?”奚茴也不清楚,她最初将自己与云之墨套入曲梦和黄之谦,必不是因为性别关系,可非要叫她说个确切的理由,她又说不出来,只是自然而然那么带入了。
她死后,与云之墨之间的契约一并消失,若她成了无能的鬼,失去意识流入鬼域,就再与云之墨无法见面。可云之墨是多强悍的鬼啊,他虽死却存世数万载,他们之间是否会再度陷入两界之分,彻底成了另一个黄之谦与曲梦?那如今在一起,也注定将来必分开了。
苍穹之上的神明,不曾被赋予七情六欲,他们亦如凡人一样成长,在无穷生命的历经中必会发生重要节点,从而生出情绪、私心、乃至欲、望。
奚茴眨了眨眼,一时不解:“有区别吗?”
“我们以后也会在一起的吧?”奚茴忽而问出她心中最担忧的事。在她死后,变成了鬼,没有结契的束缚,他们是否也还能如现在这般在一起?甚至于她无法保全自己的意识与记忆,云之墨还认她吗?
她眼见着黄之谦这些年是如何颓废度日的,他于去年鲜活了些,苏怜还以为他想开了。实际上他始终是想不开的,经过季宜薇这一遭,黄之谦这一生都要埋在与曲梦的过去里,再也走不出来了。
早间奚茴去云之墨的房里想要找他,结果他将房门紧锁,似是有什么要事要办,奚茴拍了两下门,他就将这把扇子从窗户里丢出来,扔到了她的脚下。至于从衙门里再出来的黄之谦选择怎样的生活,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