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烈阳之风:十一
第六十三章烈阳之风:十一
◎我俩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奚茴听见声音猛地呛到,滑入喉咙一半的桂花糕喷在了屋顶琉璃瓦上,她连忙捂着心口咳嗽,红着一双眼无声地控诉这神出鬼没的人。云之墨在奚茴呛到的那一瞬神色担忧,又见她将桂花糕喷了出来,心情好上了许多。对上奚茴埋怨的眼神,他也不觉得自己多过分,只微微挑眉颇为清高地拂袖离去,袖摆扫上了奚茴的手腕,打翻了那几块还完整的桂花糕。
眼见着桂花糕顺着瓦片咕噜噜滚到了楼下。
奚茴:“……”
这回云之墨回来得很快,手里拿着两块红豆酥饼,泛着淡淡的甜香。
奚茴眯起双眼看向某个穿着颇为精致的小姑娘被她爹抱在怀里,手中还有些红豆酥饼落下的碎渣,可那香香甜甜的酥饼不过转瞬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了。
小姑娘哇哇大哭,他爹只好费力哄着,这家人瞧上去还挺有钱,身后跟着马车和仆人,不过一会儿便又用了其他东西哄住了小姑娘。
此刻红豆酥饼被奚茴拿在了手里,她没什么负罪感地咬了一口,有钱人家买的糕点就是好吃,红豆用蜂蜜熬过了,软糯可口,酥饼一咬下直掉饼皮碎屑,入口鲜香,嚼几下便化了。
奚茴抿了抿嘴,问:“哥哥,你看那月亮这么圆,是不是就要中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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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欣燕第一次见到荀砚知的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她与荀砚知结契以来,甚至没见他笑过。
奚茴有一点说得对,荀砚知功德加身,在旁人看来是件荣誉的事,可对他自己来说却成了困缚的枷锁,从十岁那年开始他再也没有机会喘口气,所作所为都被人看在眼里,他被动地成为了一个名扬远外的白龙僧人,戴发出家。
奚茴笑了笑,道:“那两个死在万年密林里的,是他们要杀我在先,若我不动手,死的就会是我。至于徐菱我可就不知道了,或许是哥哥看不惯她欺负我所以替我出手解决一个麻烦,但不论怎么说……他们在我这儿都是死有余辜。”
就好比云之墨,便是真的天下大乱,九州闹得不可开交,鬼域与曦地彻底融合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世间凡人的命本就短暂,十年与百年在神明面前不过一眨眼,他们的生死从不在云之墨的考虑范围内,可奚茴好似不是这样想的。
而此刻她亲眼看见荀砚知在不远处的杂木中摸索出一条可以通往山顶的路,他为鬼魂,却像凡人一般脚踏实地地往上攀爬,那双永远因为天生眼盲而垂下的双眼,此刻也鲜活地睁大,望向了头顶猩红的云与东方。
奚茴没与他一起坐下,只是看着云层翻滚的天尽头,感叹宁古寺真的位于一座很高很高的山峰,放眼望去轩辕城连带着周围村镇都一览无余,火焰烧着的天空尽头,仍有一片蓝白,那是天空真正的颜色。
“是他们死有余辜,还是你心狠手辣?”赵欣燕呸了一声:“你惯会骗人,装模作样是把好手,你那姘头杀人不眨眼,你们俩都不是什么好人,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那太好了,我有话想对她说。”奚茴深吸一口气,说完这话她心情似乎好上了不少,看向云之墨的眼神也带着微笑。
她到底要做什么?赵欣燕不解,又恐惧。
原来不光是她要拿赵欣燕,赵欣燕也在防备她。
云之墨见她沉默,情绪蔫儿了下去,便问:“你不高兴?”
“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奚茴道:“我原以为曦地与行云州不同,初见时真的很兴奋也很好奇,看见那些人都努力平凡地活着,过着我曾经所期盼的日子……如今曦地也不安生了。”
给一个合适的理由,将自己放在危险环境中,他不知左右哪边是悬崖,也在用心寻找草药,可荀砚知的心里始终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寻到了草药就要下山了,寻不到的话,或许能够解脱。
赵欣燕说完这话,奚茴便将视线落在树后云之墨的身上,云之墨本双手抱臂一副悠闲姿态,对上了她的目光后闲散地伸手一指,奚茴才瞧见赵欣燕腰间挂着的传声符。
荀砚知不知此刻自己的脸上挂着畅快的笑,他染了墨绿的衣袂于晨风中吹乱,广袖上的银松扫过窄小山路上错综的杂草,像是没有什么能够阻拦他。
可奚茴还想见到岑碧青,她不知是想通了哪一点,正期待着明天的到来,云之墨不想扫她的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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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对,屋顶的风是炙热的,吹得奚茴都出了一层薄汗,云之墨伸手勾动了她的发丝别在她的耳后,险些脱口而出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还有一件事,我想现在去做,你陪我好不好?”奚茴朝云之墨凑了过去,露出乖巧的笑容,说话的声音也软糯糯的,像是在撒娇。
奚茴闻言,眸光微亮,不以为耻反而露出笑容喜悦道:“这还是我第一次从你嘴里听到了句人话,便承你吉言,我俩就是天造地设了。”
他是因为天生眼盲被父母丢弃在寺庙门口的,因那对夫妇还有良心,知道寺庙里的和尚心善不会不管孩子,至少把他丢在这儿,他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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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茴知道,是因为她看见了荀砚知死亡的全过程,她也看见了他有一次距离草药仅几步之遥又转身摸去了另一个方向。
“我何时不依你?”云之墨反问。
云之墨眯起双眼感受一番广阔的天地,若他没猜错,明日还当真是岑碧青连带张典一并到达轩辕城的日子,于是他点头:“没有意外的话,你明天就能看见她了。”
他想问奚茴,要不要与他一起走?
荀砚知为了这座上山的路走了大半夜的时间,他的确可以飞身而上高山之巅,却还是想走过这两千多年变化的一条路,回到他曾经长大的地方。
奚茴又道:“我听人说中秋要与自己的家人一起度过,是团员的日子,你说岑碧青明日能不能赶到轩辕城?”
越靠近山顶,他越觉得心里轻松了下来,仿佛这些年压在他身上的担子随着他每一步向上攀爬一一被卸下。于是脚步加快,越来越快,这一瞬荀砚知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看不清路也不要紧,他还能感受山林间的风。
赵欣燕浑身一颤,她没想到奚茴轻而易举发现了她设的局,如今她也逃不掉,原以为能借此机会套出奚茴承认她过去的罪证,没想到对方看穿了她的意图也没阻止,甚至与传声符另一边的二人打起招呼。
奚茴上下打量被术法困住不能动弹的赵欣燕,这里有一个小小的结界,可以让所有人也无法感知她的存在。
“我是行云州赵氏嫡女,是岑长老的亲徒,你若不是忌惮行云州也不会用那种挑拨离间的小伎俩使我与荀砚知离心,只要你忌惮行云州,便不能杀我。”赵欣燕越说越坚定想法:“奚茴,你生来不详,如今身边又跟着一个能毁天灭地的妖物,还能轻而易举地抓住我,你必然很得意啊。不过你也别忘了,岑长老已经在来轩辕城的路上,恐怕今日就会到,而你的罪行我统统告知给行云州,只等着他们来收拾你吧!”
曾经他因为责任、道德、名声而背在身上的重担与自我约束,在无人的山顶彻底放下。
时过境迁,上山的道路也与记忆里的完全不同,曾立于小山丘上的宁古寺高高地耸入了云层,火云照在白龙塔上,使那座本已倾斜的塔更显得摇摇欲坠,像是一场大火随时都能将其烧塌。
她倒是不会像谢灵峙他们那般为他人而尽心尽力,却也能从即将陨落的轩辕城中感受到一丝唏嘘与哀叹。
直到荀砚知走到了一处略宽广的平台没再往前,赵欣燕才将目光慢慢收回,再看向面前的少女,心中惊恐未定,百感交集,最终哑着声音问了一句:“你把我带来这里,到底想做什么?”奚茴的惆怅只持续了短短的时间,她抬眸看向天空上的圆月,只有这一小片可以看见现在是天黑,猩红的月光洒在琉璃瓦上,而这片暂且安全的小世界是云之墨以火烧出来的。
奚茴虽肚子饿,可也不能一次吃太多,那两块饼挺大,她吃了一块,剩了一块仔仔细细地包起来,也不知这一顿吃完下一顿是什么时候。
他心中隐隐猜测到小狗会选择哪一处等死,只是他没去确认,他也不敢确认。从他十岁成为白龙僧人,被万民修了一座白龙塔后,他再也没爬过山顶,再也没感受过日出,也再也没有真心地欢乐过了。
那只是一瞬间产生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