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银杏生火:九
第九章银杏生火:九
◎那丫头将自己埋了。◎
云之墨走得很突然,奚茴还在与他说话,下一刻便没了回应。空荡的草坪上只留下她一个人定定地站在银杏树的小树苗旁,垂着眼眸深思,也没再继续数那已经数了许多次的树叶了。三年银杏树也只能长得细细瘦瘦半人高,枝丫有限,生不出多少叶子,昨天与今天的叶子一样,之所以奚茴去数,不过是想在云之墨面前卖个天真乖巧,好让他多陪自己一会儿。
这三年间云之墨来过三次,她被关入凌风渡中他带来银杏果那次;还有两年前他来了半日,说了几句话,聊了会儿结界外行云州人忙碌焦灼的状态;再一次便是今日,转述了谢灵峙对她说的话,不过几息沉默,人就走了。
云之墨是自由身,结界困不住他,奚茴也没那个能力去困住他,只是有些可惜,上一次他明明待了大半日,今日却只待了一刻钟的时间。
是了,一刻钟。
从影子出现的那一刹,她心中激动,长久的孤独被兴奋冲散,许久不曾开口说话的嗓音变得沙哑,砰砰的心跳声让她迫切地想要抓住对方,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不自觉地,奚茴便在云之墨与她说话的过程中,心底暗暗数着点,计算时间。
几句对话,很难坚持下一个两年。
无数绝望涌入脑海,倒不如一死求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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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茴有时想,要她也是一棵树就好了,埋在土地里,什么也不想,安安静静地便能长大。
奚茴不禁懊恼:“我猜错了?”
这三年来,多数的时间里奚茴都是这样放空自己的,即便是要种银杏树,它生长奇慢,也没多少事要她去做。
她心中有恨有怒,却也随着年龄增长知晓自己不能再冲动行事。
云之墨觉得无趣了便不会再陪着小姑娘闲聊,只是这次他离开时,特地与奚茴说了再见,也清晰地看见少女脸上的笑僵了瞬。
云之墨回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张阴沉的小脸。
要是活人跳下渡厄崖真能让行云州覆灭,奚茴不介意以命换命,只是显然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好事,既不能以命换所有行云州人的命,那换其中任何一个,哪怕一半,都是亏的。
在躺下去之前,她还怕自己挣扎,用发带把两只手绑了死结,以牙齿咬紧,又咬了一口泥不让自己再能张嘴求生。
其实奚茴的相貌清纯,她皮肤白,肩膀瘦弱,若微微抬眉,再抿嘴,最后落两滴泪便很能糊弄人。
云之墨来时她能立刻察觉到结界中的变化,他走后那阵死寂般的沉静也会重新压下。
那枯等的影子哥哥也许从一开始就是她自我安慰的幻象,她早就疯了也说不定。
突然出现,再突然离开,云之墨当真做到了答应她的,离开时绝不说道别的话。可实际上奚茴也很难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即便凌风渡的结界中有了光,不再那么难熬,可仍旧安静地除了她的自言自语,再没有半丝声音。
他难道不是因为她衣裳小了才去而复返?那到底要如何,才能叫她主动摇响这枚铃铛呢?
她忍受着往日一般痛苦的幽禁折磨,偶尔面对那棵与她截然不同的银杏树发出诡异的轻笑,她离死亡越来越近,那棵树反而长得越来越好。
浮云轻淡,烈阳灼目,盛暑正午的阳光洒在人的身上几乎能晒伤皮肤,问天峰下四十二碑处已经爬满了赤色符文,一条条如蜿蜒的虫,扭曲地交叠在了一起。
要不了几年,云之墨便能将身躯从封印中挖出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披在肩上的衣服,上面还有彩线绣成的纤云,活灵活现地飘在了淡紫色的裙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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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能一击必中,便要耐下性子徐徐图之。
奚茴穿上了他带来的衣裳,又与云之墨说了会儿话,她说她以为他今日匆匆就走了还有些伤心不舍,笑出了一双小梨涡央着云之墨要多待一会儿,哪怕他不说话也行。
一切计划都很好,她被泥土盖上时奚茴想,她终于能从凌风渡这深渊里脱身了,或许这结界不会束缚灵魂,她能飘出去,看一眼太阳或星星。
重回静谧,奚茴的脸色也冷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头开始一阵阵地疼痛,像是有针在戳着眉尾,一寸寸地刺痛了她的神经。
即便如此,她也在没有日夜的结界中,艰难求生。
摇不响铃铛后,奚茴就不去尝试了。
黑影重新压下,与奚茴的影子融合,黑漆漆的上空慢慢飘下了两件长衣,不偏不倚地盖在了奚茴的肩上。
闭气的感觉,与她一次次陷入无端黑暗中的折磨没什么两样,死过许多回后,奚茴甚至已经觉得解脱,这一定是她最后一次感受痛苦,一定!她脑海中闪过一道道白光,混沌中还是生出了一丝不甘,早些时候她还有勇气与毅力设想无数种报复行云州的计划,但当无人无声的密闭一次次袭来,她便总会忍不住地想眼前的光未必是光,这几年或许从未有人来找过她。
小姑娘聪明得出乎意料,现在表露于云之墨面前的必定不是她的本性,她在云之墨这里得了卖乖的便宜,从此便用乖巧的面具对着他。她自己本来是什么面目呢?大约是阴沉心思多的,绝不是天真就是了。
奚茴怕被云之墨看穿,特地从腰处扯断了一截布料,撕了袖子,揉坏了衣襟,再将那些撕碎的布料埋在了草坪下,就这么露出一双小腿与胳膊,颇为高兴地坐在银杏树旁等影子的到来。
每隔一刻钟,她就摇一次铃,十次之后,引魂铃没响,云之墨也不会来。
自言自语久了,便干脆沉默了下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因为无趣和孤独到了极点,她浑身上下便会疼上一阵子。恐惧与慌乱于心中无限放大,最后如同死了一回般大汗淋漓,死而复生地变得更加安静、也更容易将思绪想偏。
凌风渡的确是个能将人逼疯的地方,云之墨走后,奚茴便在一片寂静中忍不住地胡思乱想。如果没有这方寸之地的光,如果没有这一棵无需她细心照料也能茁壮成长的银杏树,如果没有那偶尔从草坪中飞出的几点星芒,奚茴想她早就要疯了,或许哪日咬断了自己的手腕求死也说不定。
奚茴微怔,眨了眨眼,有些天真地问:“你是特地给我去买衣裳的吗?”
云之墨瞧着她的笑脸与灵动的眉眼,一时沉默了下来。
日复一日,不知年岁。
她到底在凌风渡待了多久?是影子所说的三年、五年,还是她自以为的三年五年?说不定也仅仅只有三个月,谁又知道呢……
“真好看。”奚茴轻声道:“谢谢影子哥哥,你人真好。”
云之墨负手而立,袖摆曳地,扫过地面时燃起了些许火花,又被风熄灭,飘了薄烟。
“焱君。”千目突然出现,黑气来不及现形便紧急道:“那丫头将自己埋了。”
大家一起进鬼域,谁也别想好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