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银杏生火:八
第八章银杏生火:八
◎小姑娘很会说好话哄人高兴。◎
十年之期漫长,云之墨不能轻易打破凌风渡的阵法结界,却能带进来一缕光,一枚种子,烧出一片可供奚茴自由活动的小天地。他只是说抽空来看看她,以确保她不会在幽禁中崩溃死亡即可,既答应偶尔来看她,也没设下时间限定,那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总要让她有些事可做,以免小姑娘胡思乱想,把自己逼疯。
种树,奚茴从未做过,那颗银杏果就躺在她的手心,她需小心翼翼的护着,生怕一个不留神摧坏了,届时种不出树,影子就不来看她了。
奚茴收住银杏果,望着面前投下的一片黑暗:“我会种好它,你答应我的,不能反悔,但也不能……不能十年内只来一两回,这便等于诓我!”
这小孩儿……
云之墨轻笑:“好,至少见你五次。”
那就等于至少两年一次,奚茴又笑了,笑容没一会儿止住,她眼神闪烁了会儿,心想影子这么好说话,自己应当再得寸进尺些的。
于是她咧起笑容,还未说话,云之墨便开口了。
“我在意他做什么?又不是影子哥哥要走三年五载回不来,那我肯定要伤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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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然不喜欢自己的名字,我日后便不叫它了。”
岑碧青对奚茴太严苛了,有时谢灵峙也搞不懂,为何姑姑面对奚茴时如此冷漠,难道她也如其他人一般,认为奚茴出生在奚山死的那一天,身带阴气引天雷暴雨,是不详之人,故而远离?可谢灵峙常年跟在岑碧青身旁,受她亲自教导,对她也算了解,姑姑实在不像是会因流言妄论而抛弃至亲之人。
云之墨默然,小姑娘很会说好话哄人高兴。
行云州人五岁会使鬼,十五岁便要出山前往曦地游历捉鬼,谢灵峙想他一旦离开,日后或许没人会记得凌风渡里还关着个奚茴,只要一想到如此,他便心中难掩酸涩,眼眶也红了些。
凡人的眼看不到魂魄,但拥有鬼使的行云州人可以借用鬼使的双眼看见世间漂游的魂魄,云之墨虽为一缕魂,却也不是这些小鬼能轻易察觉的。
他的手如同皮包骨,瘦得能看见指骨形状,云海之上,是一层层斑斓的霞光。
反正总比奚茴这个名字好。
为了在问天峰设封印,五宫长老带着行云州的弟子前后忙活了足三年的时间,才确定问天峰下再无遗漏。
手心里的铃铛重回暗红色,这一回奚茴没有摇晃它,影子虽说要找他摇响铃铛便好,可实际上若他自己不愿出现,奚茴是摇不响这个铃铛的。
云之墨瞥了一眼被她拿在手心里的两样东西,一个是引魂铃,一个是银杏果,两样一般大,静静地躺着。
到底是少年人,便是没人瞧见也好面子,谢灵峙抬手擦了一下眼角后,说一句再会,转身便离开了凌风渡前。
奚茴不会种树,可她努力去尝试了。
奚茴生怕自己惹他不高兴,他走得太快,便道:“也可。”
凌风渡的幽禁结界里,奚茴小心翼翼地种下银杏果,为她带来银杏果的人则在问天峰上眺望云海,偶尔抬手感受尚束缚住他灵魂的枷锁。
他虽是众多恶鬼集成而化形,可那明佑长老的佩剑上毕竟跟着的是宣长老的魂魄,宣长老当年号称行云州第一仙师,便是死了化作鬼魂也永远留在行云州守卫曦地,等闲恶鬼光是见到他便胆颤,千目的道行还没那么深。
奚茴一怔,睁圆了眼睛盯着银杏树看:“有四寸那么高吗?”
“哦。”
明佑长老唤出了自己的鬼使,霎时一缕墨蓝的魂魄从他腰上的佩剑里钻出,化作人影站在了他的身侧。那魂魄七旬外貌,仙风道骨,周身萦绕着一股华光,竟有几分天人之相,不是旁人,正是去世近千年的曾经青梧宫的长老“宣”。
“与我有何干系。”奚茴满不在乎地说完这句,又兴高采烈地揪着草坪上的一根柔韧小草,正好是对着影子手臂的方向,像极了扯他一截袖摆,眸光明亮地盯着他道:“影子哥哥,你快看,这棵小树是不是比你上次来的时候高出两寸?”
她将引魂铃重新放回怀里,再蹲在草坪上看向荧光照亮的方寸之地,奚茴弯腰去挖地面,软草之下是溼潤的泥土,拨开便有浸泡于雨水中的青苔的味道,带着淡淡的泥土腥味儿和野草的芬芳。
问天峰下四十二碑中通往鬼域的缝隙周边,暗红色的纹路逐渐蔓延,前不久还是细细查探才能看见的,如今那纹路痕迹已经有一寸深,且往山壁生长,像生命力顽强的爬山虎,不论他们在周围设下多少阵法都不能阻止。
整个儿问天峰都有人每日查看,唯有一处谁也不曾接近,便是渡厄崖。往日即便是将恶鬼投入渡厄崖,五宫的长老也不敢过于靠近崖边,就怕一不小心被那里的鬼气卷入,坠下山去。
奚茴看向自己的影子,赤着的脚尖在嫩草中蜷了一下,她问:“你还在吗?影子哥哥。”
冬至将临,天越来越冷了,谢灵峙在凌风渡前站的时间太久,手与脸都一片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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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佑眯起双眼,看渡厄崖上飘来了几缕薄云,便问:“师祖可瞧见了什么?”
谢灵峙每个月在凌风渡前说的话,一句也不能传入奚茴的耳里,持续三年的自言自语,奚茴并非毫无所知,因为有人会说给她听。
三年过去,虽说凌风渡的结界里没有时间流逝之感,没有日夜之分,可实际上时光仍旧让当年八岁的小姑娘长大了一些,那身跟着她一同入凌风渡的紫色衣衫也短了一截。
山崖边阴风阵阵,明佑长老朝渡厄崖看去好几眼,没忍住往那边靠近。
每个月谢灵峙都会来凌风渡找奚茴,他没有长老令牌,更不能私下打开凌风渡偷偷去看一眼奚茴,便只能站在凌风渡一排排野草前,偶尔开口与奚茴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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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什么了?”云之墨问。行云州的人近来都将注意力放在了问天峰突然出现的朱纹上,想方设法找出这朱纹究竟从何而来,为何出现,但不论朱纹是什么,它既在问天峰中出现,又似乎是从鬼域蔓出,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阵法虽下,那通往鬼域的缝隙处爬墙而出的朱纹赤印也在这三年的时间里逐渐增加。如今站在山脚下远远看去,已经能看见那朱纹犹如错综复杂密布而成的蛛网,似妖异盛放的血色花朵,使得人心惶惶。
无人回应。
宣长老足尖点地,轻飘飘地落在了渡厄崖上,几乎与云之墨并肩而立,他身上的华光与云之墨的衣袂擦过,像是被火灼烧一般,光芒暗淡了一瞬又恢复。
奚茴说完,抬眸朝草坪上的影子露出一抹灿笑,又回头将银杏叶重新数了一遍。
千目道:“属下方才听到了,这是他们最后一次上渡厄崖,那些人上山也是为了设阵。自此之后除非罪孽深重之恶鬼必须投入渡厄崖之外,其余人再不许来渡厄崖,便是问天峰下也是封印重重,不是送魂入鬼域的弟子,也不得靠近问天峰。”
翻滚的云海逐渐平静,风止,太阳落山。
奚茴数了一下叶子,上一次影子过来时,这株小树苗就只有三十七片叶子,她每日都有悉心照料,如今已经有六十片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