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流民图
“已经是到宫门口了。”曹钰航淡淡道。一行人来到皇城门口，夏完淳突然止步道：“冯先生，让你的人都出来吧，不必藏着掖着，你可以带一人入宫。”
冯铨闻言，倒也没有多说，将潜藏在暗处的手下都给叫了出来，随即是让一名头戴六合一统帽（即后世所谓瓜皮帽）的随从跟在身边，由夏完淳领着进入了皇宫之中。
虽然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当真正见到朱慈烺的那一刻，冯铨还是不禁感慨。
年轻，太年轻了。
朱慈烺至今不过十六岁，冯铨实在难以想象，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竟然是有这般手段，在短短一年内奠定了扭转乾坤的态势，让一个已经腐朽不堪的大明重新焕发出生机。
与朱慈烺相比，三十三岁的多尔衮，三十九岁的李自成都像是暮年的老者，至于现在坐在满清皇位上的年仅七岁的福临，那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冯铨都没有将其当一回事，对于满清来说，最高的掌权者不是福临，而是摄政王多尔衮，太后布木布泰，以及各旗的旗主。
而皇帝，不过是各方势力妥协之后的产物罢了。
朱慈烺如此年轻，不禁让冯铨想起一个人——崇祯皇帝朱由检。
当年崇祯十七岁登基，从未接受过帝王教育的崇祯被赶鸭子上架，拉上了皇帝的位置，谁能料到，崇祯刚一登基，便是通过赏赐、分化等方式翦除了魏忠贤的党羽，最后一举将魏忠贤铲除，令整个朝野为之一振，崇祯隐隐约约之间似乎也有了明君气象。
冯铨也是在那个时候，被崇祯给革除官职，削籍为民的，当冯铨戴上那沉重的刑枷的时候，眼中满是少年崇祯戏谑而自负的神情，让冯铨敬畏至今。
十七年过去，当年的少年天子已经自缢于煤山，但是，冯铨记忆中的影像，似乎是与眼前的少年君王重合，相似的眉宇，让冯铨不禁有些恍惚。
这是一个真正的中兴之主，还是又一个崇祯？
“冯伯衡，你该行礼了。”侍立在大殿中的韩赞周见冯铨一直愣愣站在原地，不由得出声提醒道。
“参见大明皇帝陛下。”冯铨猛然醒过来，连忙下拜道。
朱慈烺微微点头，示意冯铨起身道：“伯衡故意在杏榜前现身，是有何事要见朕么？”
“陛下果然聪慧。”冯铨定了定心神，道，“在下此番前来，是想要为陛下献上一幅图。”
说着，冯铨从袖中掏出了一幅长长的画卷，侍立两边的韩赞周和王长鹤立刻是紧张起来，而大殿中的卫士也是悄悄将火铳抬高了一些。
尽管朱慈烺和冯铨的距离很远，但这并不能排除冯铨图穷匕见的可能，要知道冯铨此番觐见，是没有搜身的。
所幸，这只是一张普通的画卷，韩赞周等人悄然松了一口气。
“陛下请观此图。”冯铨深深下拜，将手中的画卷递给了韩赞周，再由韩赞周将画卷呈给朱慈烺。
朱慈烺将画卷摆在眼前，始一观看便是大惊，画卷上画的不是山河万象也不是花草虫鱼，而是人，遍地的人。
有孩童在荒芜中抓到一只老鼠生吞活剥，有衣衫褴褛的妇人委身于商户只为了一口饭食，有农户和农户之间交换自己的孩子烹煮，有拄着拐杖的老人牵着一头瘦羊，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孩……
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瘦骨嶙峋，衣不蔽体，惨不忍睹。
“这是……”朱慈烺合上画卷，他已经有些不忍观看，他知道乱世中必然会有流离失所会有易子而食，但是当这些真正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朱慈烺根本做不到想象中的平静。
而在殿下的冯铨则是缓缓道：“陛下这就不忍看了么？但是这《流民图》中的事情在北方每天都在发生，这并不是陛下不想看就不会发生的。”
《流民图》在历史上并非第一次出现，宋朝时就有一名叫郑侠的官员冒死为宋神宗献上了一幅描绘在天灾和饥荒之下逃难的百姓的画卷，令宋神宗和两宫太后大受震撼，两宫太后甚至是泪流满面，垂涕不止，因为这幅《流民图》，王安石第一次被罢相。
而大明也出现过流民图，正德年间，画师周臣绘制了一幅《流民图》，然而，当时这幅流民图并未引起朝廷重视，只是将此画当成了警励世俗的俗常之作而已。
虽然早有耳闻，但是朱慈烺还是第一次感受到《流民图》的震撼，里面的每一个人物都栩栩如生，他们睁大空洞的双眼，伸出骨节暴起、青筋毕露的手，拖着空荡荡的裤腿，爬到了朱慈烺的案几前，向朱慈烺祈求着生的机会。
朱慈烺悚然，顿感后背已经被汗浸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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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百姓，尽皆过着这样的生活？”
“大多如此，画卷上的流民，此时恐怕都已经暴尸荒野，无人问津。”
朱慈烺心中大震，问道：“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冯铨闻言却是笑了，在空旷而寂静的大殿中，冯铨的笑声显得颇为刺耳，笑过一阵之后，冯铨才道：“陛下难道不知么？”
朱慈烺默然，他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百姓为什么会沦为流民？不过是横征暴敛，不过是战乱兵灾，不过是天干地旱……凡诸原因，都可以归结为四个字——天灾人祸，天灾是为天意，而人祸，却是大明历年积弊所致。
“所以，冯先生是想要让朕做什么？为建虏捐银子么？还是捐粮食？”朱慈烺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身为帝王，每一个决定都会影响无数人，因此，朱慈烺不能让感性的情绪影响自己做出的决定的。
冯铨收敛了笑意，脸上的神情又是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模样，缓缓道：“捐银子，捐粮食，这种事情几乎都是不可能的，但是，在下有另外一件事情要祈求陛下，就当是，为了这画卷上的万千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