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未看透的前缘
酆都其实是没有白天和黑夜之分的，头顶的那片天始终是被阴沉的灰色厚云覆盖着，只有立在各处的石盘上燃着的幽冥火提醒着时辰。
千灯拎着我后领踏过忘川支流时。锁魂链凝成的冰舟碾碎河面薄冰，惊得水鬼们抱头鼠窜："锁魂使大人饶命！我们可没偷吃供奉！"
"省省吧。"我抛了把糖渍梅子下水，"锁魂使今日不公干，该干嘛干嘛去。"
三生石立在奈何桥东侧，通体莹白如月，表面浮动着一圈明灭不定的金纹。我扒着石壁左看右看，倏尔间玉兰树的倒影正从石心缓缓浮起，那树形极像司魂殿前那一棵，却又不似它现在的状态——虬曲枝干盘若游龙，苍劲树皮上蜿蜒着锁魂链的暗纹，裂痕处却绽出嫩绿新芽。满树繁花似雪如星，飘落的花瓣缀在树下酣睡的小白狐耳尖，它眼尾那点朱砂痣被映得宛如含露的樱桃，随着呼吸忽明忽暗。
这只幼狐…不就是千灯大人那日化成幼崽时的样子嘛！“千灯！你、你在石头里面，快看，是你小时候！我就说我好像很早前就见过你，原来是真的…”我的叫嚷声让千灯侧目过来，盯着石影看了一会，“你呢？”
"对啊…我呢？我在哪？"我踮脚往画面里张望，瞪着眼睛在树影里找了许久，眼珠子盯得都快成斗鸡眼了，还是没有发现哪里有我。当我抬手欲揉眼角，枝叶间突然闪过鹅黄裙角。正要细看，三生石"嗡"地泛起涟漪，影像碎成漫天萤火，石面上就只映出了我与千灯一前一后交叠的倒影。
"搞什么…我的前世里有你没有我自己？这石头是不是坏了？糊弄鬼呢！"我踹了脚石基，气闷转向他道："你们地府是不是拿山寨货充数？我要投诉！"
千灯抱臂在我身后，并没有像我这般觉得奇怪，不疾不徐言道："三生石映的是魂灵本源，许是你魂魄残缺..."他忽然噤声，石面晃动的画面中，银发狐妖怀中抱着衣袂染血的少女——那发型装束和模样，分明就是先前印在冰石上的玉兰儿！他眼中银纹急闪。
见千灯倏然愣住，我奇怪道：“怎么了？”待反应了一会悟到他是看到了什么便也随之向石面转回去。只是当我再看时，那上面已经没有任何影像了。
“你看到什么了？”我问。
他默了片刻低语道："许是真坏了…"
“什么？”
“没什么。”他兀自转身：“回去吧。”背对着我，千灯指尖无意识摩挲上心口金纹，锁魂链在他腕间发出细微嗡鸣。
回去我们走了一条先前没有走过的路，相比之前的道路，我们现在走的这条更加静谧，一路行来基本看不到鬼差或游魂。路的两边是层层叠叠的彼岸花丛，娇红的花朵在无风的地府中自行摇曳着。忽然，眼前的彼岸花纵突兀地拦腰截断。一个巨大的焦黑的圆圈嵌在花丛里，很是扎眼。焦土之中，枯萎的彼岸花梗戳在泥里，活像满地倒插的绣花针。
“这块地方是怎么回事？好像被什么烧过。”我看向千灯，以他的身份一定知道吧。
千灯默了一瞬，倏尔极其平静地说了三个字：“我干的。”
“…你干的？你、火玩这么大？”我愣是又将这圈焦土扫了一遍，不免觉得这当时是起了多大的火才能把这片花地烧成这样。
正想着，突然脚下被什么绊住，我刚低下头想要看是什么，眼前忽地炸开血色幻象——
银发狐妖被锁魂链绞在花海中央，九尾燃着幽蓝妖火。玉兰儿攥着匕首刺入他心口，身后立着一道黯然的玄色身影，破空袭来的锁魂链直取狐妖灵台，却被玉兰儿旋身挡住。链刃贯穿了她的胸膛，匕首从她手中坠落插进土里。一缕半透明魂体从少女身体漂浮而出，片刻后便如烟消散。
"不要——！！"
幻象中的嘶喊卡在喉间。狐妖周身忽然暴起如烈火狂舞般的妖力，把束缚身体的锁魂链刹那熔断，彼岸花海顷刻化作火狱。裹着妖火的焦黑火圈越蔓越大，远处如流星般奔来的黑纹狸花猫妖结印跃起，金色咒文如网缚住暴走的狐妖。玉兰儿的尸身被黄泉君抱走，头上簪花被妖火灼成枯萎状。猫妖耗尽妖力跌落，身体在满地狼藉中化为溯光。
“云朵？”千灯唤我的顷刻间，幻象骤然消失！
"啪。"
泪珠砸在千灯手背，烫得他指尖一颤。我这才发觉自己早已死死攥住他衣襟，指甲几乎嵌进了玄银暗纹。而我的心脏也在剧烈的跳动着。
"…怎么了？"他扳过我下颌，指腹拭去我眼角的泪。
我猛地扑进他怀里，鼻尖撞上心口封印金纹。锁魂链应激般缠住我腰肢，却被他徒手扯开："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闷声蹭掉眼泪，"我脑中好像出现了一些可怕的场面…刚刚很清晰，现在却又…"
千灯僵了一瞬，"小云朵，你莫不是看到..."
"两位要算姻缘吗？"佝偻老鬼举着卦幡插进来，幡面“地府神算”四个字被虫蛀得七零八落。老鬼的出现打破了沉重的气氛，我抹了把脸，瞅了他一眼："怎么地府也有招摇撞骗的？”
“老朽算得可准呢，姑娘若不信…”话说一半，他浑浊的眼珠突然定在千灯的锁魂链上，脸色“唰”地青如陈年苔藓：“锁、锁魂使大人？！”胡须抖得卦签“哗啦啦”撒了一地。
我低头瞥见竹签上歪扭的“大凶”“血光之灾”，皱了皱眉头出声：“您这业务水平还不如小黑记账…”
老鬼一脚踢飞“售后无忧”的木牌，抄起卦幡化作青烟：“今日忌算卦！忌算卦！”
"真是比永安城里的算命先生还不靠谱…"我踹飞脚边碎石，却被脚下一物吸引了目光。
巡游的鬼差恰巧举着灯笼飘过，火光映亮焦土——一柄匕首正插在我脚下的位置，刃身锈迹斑驳却凝着星点金纹。想来先前绊住我的就是它了。我握住刀柄的刹那，它突然化作流萤钻入手心。
“…怎么又进去了！”我的身体还真是海纳百川，什么都能往里钻！额间骤然发烫，千灯的眼瞳里照出我额上凝出朵玉兰花钿。
“别动。”
千灯并指按在我眉心，霜息与妖力碰撞出细碎冰花。他盯着花钿怔忡片刻，忽然轻笑："倒是比往生斋的妆匣衬你。"
这时，我们脚下的焦土倏然迸出细碎金光，那些被焚毁的彼岸花竟从灰烬中抽芽，焦黑土地绽出连绵花海。嫩红花瓣拂过我裙摆时，额间玉兰花钿与他的心口金纹同时泛起了暖光。
我怔怔地看着涌动的花海，而千灯怔怔地看了我许久。
他腕间锁魂链突然凝成小狐狸，叼着彼岸花蹦进花丛。我追着那抹银光跌进绵软花毯，熟悉的感觉又油然而起，抬头正撞见他眼底未散的柔色，比满丛花影还要晃眼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