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孟婆解惑
前脚刚踏入司魂殿大门，后脚孟婆端着青瓷汤盅飘了进来。只听见身后传来陶器轻叩案几的脆响。
"千灯大人，今日的醒神汤多加了两钱安息香。"苍老嗓音裹着彼岸花香拂过后颈，我回头望去，正好与抬起眼的孟婆对上目光。孟婆铜勺搅动汤药的手忽地顿住，“玉兰儿？”
我倏尔一愣，孟婆大人竟也将我认成了玉兰儿。那她…
千灯从我身侧走过，淡然开口："孟婆大人认错人了，这位是往生斋的云朵姑娘。"
孟婆浑浊眼珠映出我额间玉兰花钿，静默片刻后，垂眸道："是老身眼花了。"她身后突然窜出只谛听幼兽，雪团子正啃着彼岸花瓣，琉璃似的眼珠盯着我瞧，忽跑上前几步，鼻尖冲着我额间玉兰印轻嗅。
她舀起勺绯色汤药盛在碗盅里递来，"姑娘尝尝新熬的'浮生若梦'，能安神定魂。"谛听爪子扒着案几偷舔碗沿，被孟婆用蛇杖轻轻敲了脑门。
我接过碗来盯着汤面浮动的自己的影子，冰石中玉兰儿的样子又出现在我脑中，到底是一模一样，让我很难忽略自己与她的未知联系，便抬眸问道："婆婆也知道玉兰儿？那对她的往事…”
孟婆依然垂着眸："地府待久了，难免把故人记混。"说话语气没有丝毫波动，她不动的时候整个人就像一块沉石，像是经历了许久的沧桑之后才凝得的这份沉淀。
喝完醒神汤，孟婆收了陶盅，微微欠身与千灯行了一礼后便退出了司魂殿。
孟婆拄着蛇杖踏着沉稳的步子沿着忘川河岸而行，她走的不疾不徐，当听得身后响起一声“婆婆且慢。”她正好行至轮回井前。停下了脚步后，微微侧了个身。谛听突然蹿上井沿，冲着追来的我"嗷呜"低鸣。
我从后面紧赶几步走到了孟婆的身边。为了追上孟婆我匆匆跑出司魂殿，也没有和千灯提前招呼一声。
“婆婆…”我攥上她拄杖的腕子，眼里满是对将要得到答案的期许：“我和这地府中的某些人是不是…有什么渊源？玉兰儿、黄泉君…还有司魂殿前的那棵玉兰树、还有…幼狐时的…这几日总有我不知道却又觉得莫名熟悉的画面在梦里、幻影里出现…那些…难道是我前世的记忆？玉兰儿…会不会就是我的前世？我能不能找回那些记忆？”
轮回井的阴风掀起孟婆额前的珠帘，露出眉心一道陈年灼痕。"孩子，"她枯枝般的手指点在我心口，"可知为何孟婆汤要用忘川水熬煮？"
井口飘来的游魂正在分汤台前排成长龙，有个书生模样的鬼魂突然打翻汤碗："我不喝！我要带着记忆去找莺莺！"鬼差一鞭子抽散他的执念，碎片化作萤火坠入轮回道。
"带着记忆轮回，就像背着生锈的镣铐跳舞。"孟婆掌心托起朵将谢的彼岸花，"你看这花儿，若记得每世凋零之苦，哪肯年复一年绽放？所以你说的那些，即使看见了也不必介怀。"
我突然想起司魂殿前复生的玉兰，嫩芽穿透枯朽树枝的模样倔强得让人心疼："可若连为何绽放都忘了..."
“孟婆汤可以抹去记忆，但是抹不去心意。为何许多人轮回转世后再遇到的会是前世就和他们有关联的人，这是因为他们彼此本就心心相惜，这种缘分就是命定，即便是忘了…也是不打紧的。”枯槁的手忽然轻拍我手背，"姑娘如此聪慧伶俐，千灯大人定是很护着你吧？"
"嗯？千灯大人对我自是…挺好…"怎么突然说起他了？我指尖无意识绞着腰间禁步流苏。
"姑娘不必执着于自己的前世，若机缘如此，往后自会有人为你揭开你心头之想。老身只善于抹去痛苦记忆，”孟婆忽然往我嘴里塞了颗蜜饯，甜得我舌根发麻，“至于那些让你心头泛甜的，就留给有缘人慢慢讲吧。"
孟婆杵着蛇头杖退入雾霭，笑声里带着洞悉世事的通透："不管前世是谁，更值得姑娘关注的应是此刻陪在身边的那一位才是。代老身告知千灯大人，他问我的那些事，机缘到了也自会有解答的。"
千灯问的事？千灯也有想要知道的事吗？会是什么？正想着，千灯的魂火小狐狸突然跃上井沿，惊得谛听炸毛蹿上房梁。我下意识地触摸着玉兰印转身，恰见千灯倚在身后的朱漆廊柱下。他静静地望着我，那张好看的脸在八角灯流光的映照下看不清眼中的神情。我倏尔想到孟婆方才说的：千灯也有想知道的事…突然意识到这狐狸把心事藏得如此严实，他让我看的也许只是他想让我看到的那一面。
"发什么呆？"终是他打破我的愣神，"还准备在这站多久？"他转身，“回了，还有诸多公务等着要办。”
“喔…”我迎头赶上他。
‘许多人今生遇到的都是前世就有关联的人，这便是命定…’那么我和千灯的相遇也是命定吗？忽又想起苍溟说的三百年前，那时的他，爱过一个人…
司魂殿里，案头《往生簿》被我掀开，嘴里嚼着糖渍梅子，翻到最新一页的批注墨迹未干。趁千灯取卷宗的功夫我偷偷看了眼，"云朵，癸卯年误入轮回道，魂灵有缺，暂居往生斋。"
锁魂链忽然缠住我偷翻簿册的手，千灯不知何时贴近身后，霜息拂过耳尖："地府规矩第二百三十七条，偷阅..."
"扣工钱嘛我知道！"我转身将梅子核吐进他掌心，"但您不解释解释'魂灵有缺'是什么意思？"
他掌心骤然凝出冰晶将果核冻成琥珀，链尾卷着簿册"啪"地合拢："意思是某人再偷吃贡品，下月零花钱充公买醒神汤。"
处理好公务我陪千灯把案卷送回阎王殿，我们拌着嘴走出司魂殿，门外那株新生的玉兰树忽然抖落花瓣，纷纷扬扬似一场迟到的雪。有片花瓣沾在千灯肩头。
"千灯，"我忽然扯住他袖摆，"玉兰儿是我的前世吗？"
锁魂链突然绷直如琴弦，惊落满枝玉兰。千灯指尖捏着那片花瓣，霜息在掌心凝成冰晶："不是。"
"你怎么知道？"我拽着他袖摆不放，"怎么这么肯定？你是不是知道我前世是..."
冰晶猝然碎裂，他反手用梅子糕堵住我后续追问："你就是个笨手笨脚问题又多的异世游魂。"锁魂链卷着我的手札拍在我额间，"自己写的'穿越者注意事项'都忘了？"
泛黄的纸页掀开，第三十二条赫然写着【切勿深究游戏设定里的前世今生】。我盯着自己歪七扭八的笔迹噎住："...好像...对哦...可是…"
"明日回往生斋。"千灯甩袖震散纷飞的花雨，发梢却又沾了片倔强的花瓣，"省得某人待在这儿老胡思乱想。"
"啊？这么快？可你不是说还有想知道的事…"
“现在没那么想知道了。”千灯倏然别过头，耳尖染上若隐若现的红。
谛听幼崽突然从梁上扑进我怀里，叼走了我的手札。我们追着它窜过三重院落，最后在阎王殿的功德箱旁逮住这捣蛋鬼。它爪下按着的姻缘签红绸上，不知被谁用朱砂添了行小字：
【异世魂x锁魂使，佳偶天成】
"这写的是我和你？这是谁写的？"
“不管谁写的…”千灯并指凝起寒霜，耳尖红的似要冒血。
我们前脚刚跨出阎王殿门槛，后脚殿内便传来中气十足的抱怨："哪个混账偷了老夫的姻缘签？"阎王顶着鸡窝头从屏风后转出，腰间玉带还系反了扣，扫了眼掉落在地的玉兰花瓣，却登时笑起。“原是玉兰树开花催得红鸾星动，哈哈哈哈！看来好事将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