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回
第二日上朝,因南海屠村一案,倭国并未如期回应,圣上心中窝火,当朝便派使者往倭国问责。之后又有御史奏本,参了昨日在宁国府中逗留赌博子弟的家长叔伯,直言家教不严,不能约束子孙。圣上听后又狠骂了几个官员,尤其是在礼部当值的,更是当场以‘治家不严,何以谈礼’为由,贬谪出京。大臣们见此不禁都紧绷了神经,就怕圣上怒火烧到己身。
然正是这时,兵部左侍郎简烈出列,参奏兵部右侍郎林闰玦在攘西战役中谋夺兵权,逼死西宁郡王。一语毕,宣室中落针可闻。圣上眯了眯眼,大臣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闰玦处却是松下口气,定了定,然后也出列,禀道:“臣请求与简大人对质。”
圣上嗯了一声。
闰玦便问简烈道:“简大人是凭何认定下官逼死郡王?”
简烈道:“当日如此多的将士,皆听见郡王让开城门,你却死守不开,这如何解释?”
闰玦冷笑一声道:“当日明明是郡王带兵迎敌,让我等埋伏于城外,我且尚不在城中,如何能嘱咐军士不开城门?”
简烈道:“那如何解释郡王当时未穿甲胄,身边也无兵士相护?明明是你为贪军权,使计逼走郡王,让其作铒,引夷人来攻,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闰玦道:“简大人所言可有证据?”
简烈道:“郡王惨死就是铁证,且正有你带回的亲兵指认你,林大人难道还要狡辩?”
闰玦道:“简大人,你知郡王是在哪道城门下战死的吗?”
简烈皱眉道:“这有何关系?”
闰玦笑了笑道:“东城门。”
一时朝堂之上议论声起,有人不明所以,有人直觉有异。
圣上清了清嗓子,众臣立刻收声。
闰玦又道:“至于简大人你说郡王遗体之事,若下官真有异心,何必将郡王尸首带回?就地掩埋不正好少了把柄吗?而关于郡王死前未着甲胄这事儿……”
话还未完,就听有一年轻声音突然打断道:“圣上,林大人一心为国,忠贞不二,万不会犯下如此大罪。且当时林大人只是监军,与藩国一战胜负未定。他何必冒如此大险去残害家父。”原来这说话的正是西宁郡王之子,因着西宁郡王战死,圣上便让其嫡子袭爵,还以西宁郡王称之,不过却不再掌兵。
圣上突然笑道:“未及冠礼的少子尚且知晓这些常理,朕千挑万选的大臣却心怀妒心,被奸人蒙蔽胡乱攀扯!”说罢一拍御案,起身怒道:“简烈你可知罪!”
简烈扑通跪地,以头抢地道:“圣上息怒,臣,臣还有……”
圣上却不再听辩,直呼御林军上殿,将简烈堵嘴拖了出去。
处理完简烈,圣上又安抚西宁郡王及闰玦几句,便让二人归列。谁知闰玦却突然跪下,眼中含泪道:“臣有本来奏。“
圣上皱了皱眉,却还是只能道:“卿所奏何事?”
闰玦道:“臣请陛下再彻查南海郡赈灾款贪墨一案。”
圣上沉默一阵,然后道:“你并非是想查案子,是想替贾家求情罢。”
闰玦叩首道:“臣是想还贾大人在此事上的清白而已。臣知宁荣二府并非无过,然用典还应罪刑相应,故而恳请圣上查清案情,以使罪臣甘心领死。”
圣上想了想,才道:“好一个‘罪刑相应’,便依卿所言罢。着刑部专审此案,朕倒要看看,这贾政到底该担多少责任。不过一旦罪名落实,谁再敢求情,朕以同罪论处!”
闰玦只能再叩首,直呼:“圣上圣明!”众臣也皆跪下口称万岁圣明。当朝便再无他事。
下朝之后,闰玦又单独求见圣上,谁知圣上身边的宦官直接拿了块玉牌给他,并转告道:“圣上说大人拿这牌子就可往贾府去了。圣上还说若您还要求情,就真把您一块儿关了。”
闰玦失笑,知圣上定是恼了自己,但还是留有些余地的。他素观贾政行事,虽迂腐固执了些,但绝对不会是那耍奸贪污之人,且这回是圣上亲自下令专案重查,应当能使他脱出贪污一事,只要不牵扯上这遭,哪怕最后给贾政定了个玩忽职守,那最多降级削官,万不会累及整个荣国府。
于是闰玦收好玉牌,又往兵部请了假,就打马往荣国府去。
自那日查封府门后,荣国府女眷都被看管在大观园里。虽说一应用度均未短缺,但府中上下皆人心惶惶。王夫人、李纨惊吓过度,一一病倒,熙凤虽渐渐痊愈,但因不再是贾家媳妇终归不好管事。惜春又小,更是孤僻性子,自打结识妙玉后,便索性住进了栊翠庵,谁人来叫都不理。因此当下府中一应事务皆系于探春身上,黛玉也帮忙看顾些。只是当下这般情景,除了几个十分忠心的丫鬟、奶妈,下人们都死气沉沉,难以唤动。连王夫人那里要喝口热水,都只能让她身边的玉钏亲自烧去。探春狠骂过一次,还被刁奴顶嘴,气的在黛玉那里落泪。
黛玉心中忧心宝玉,想他被娇养了那么些年,手上划了一小道口子都是全家过问关心,这突然被关押入狱,还不知能否活的下来。想着想着便忍不住落泪。
探春见黛玉落泪,自己倒不好再哭,反倒劝着:“你到底与我们不同,玦兄弟想必正想方设法救你出去。”
黛玉道:“就算我出去了,究竟有什么意思呢?难道真能不要良心抛下你们不管?还有宝玉他们,现在还不知是死是活,倘若,倘若……”一语未闭,泪珠更像断线的珠子落下。
念及家中男丁,探春也跟着落下泪来,随即又立马止住,道:“定会没事的,不论如何,宫里还有娘娘在,若真有个什么万一,娘娘那里不会一点风声都没有。”
紫鹃过来拿帕子帮黛玉拭泪,也劝道:“正如三姑娘所说的,不仅宫里有娘娘,外头还有大爷在呢,他定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话音未落,就听屋外传来雪雁惊讶的声音,唤的正是‘大爷’。
黛玉与探春都惊地站起了身,就见闰玦此时掀帘进来。黛玉快走几步上前,眼中再盈满了泪水。闰玦自是心疼不已,顾忌探春等人在场,也只是帮黛玉拭泪。
探春抿了抿嘴,还是将最为关心的话问出,她道:“玦兄弟,外头现在什么情况?老爷与二哥他们如何了?”
闰玦道:“还只是收监,今早我已让铭哥去疏通打理了,应当不会太难过。”
探春舒口气,又皱眉问:“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圣上要下旨封府?”
闰玦道:“说来话长,不过我已求了圣上彻查,想来老爷那里应当无甚大事。不过,宁国府那边,珍大哥他们被抓了现行,且还有苦主追告,贾雨村反咬,恐怕难了。”
探春听了不禁叹息出声。
闰玦问探春道:“这一日府里如何了?我适才进来,见园里婆子媳妇随意或坐或卧,想来已不听使唤了。”
探春道:“正是落难见真情了。足可见平时束下之松散。那些人全无忠心,一心想从主子身上谋利益,主子若高升,自然是大家高兴,但凡主子落难,这些人跑的比谁都快。”
闰玦皱眉道:“这些人留着终是个隐患。老爷的事恐怕还要几日功夫,这样,三姐姐你将不服管束的人告知我,一会儿我托情让人把他们集中看管到某处。这样虽少了些人,但总好过留下这些人生乱好。”
探春拍掌道:“正是好法子。我去与太太商量下,一会子给你列个单子来。”说罢便领着侍书出了潇湘馆。
探春走后,黛玉也平稳下心绪,她问:“你和宝姐姐那里如何了?”
闰玦道:“我们一切都好。阿姊可是受惊了?”
黛玉道:“且还好,昨日官兵并未闯进来,只是问清了身份后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