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回
贾家接连受挫,黛玉身在其中自是最能察觉出大厦将倾之势,见着逐渐荒败的大观园,又念及贾母在时姊妹同乐的场景,不禁又落下泪来。且正值此时,忽见紫鹃携一喜帖匆匆过来,打开来看,原是湘云已要大婚。黛玉拭干眼泪,道:“且先不要与宝玉说去,自凤姐姐被送回后,他已愈发不愿出门了。”
紫鹃道:“姑娘是要一直守着宝二爷吗?”
黛玉愣了愣,复又缓缓摇头道:“我知你的意思,只是现在已不是儿女情长之事。这里是祖母死前都要竭力庇护的家园,我虽无力挽救,但若能多庇护一方花草也算报答祖母养育之恩。”
紫鹃道:“那姑娘可曾想过,您的庇护又是从何处来的呢?我昨儿听三姑娘说,以前姑娘在这里一月,府里便按时每月送二百两银子来,大奶奶掌家后每月更增至五百两银子,三姑娘尤且过意不去,姑娘心里又如何呢?”
黛玉垂首不语。紫鹃叹息道:“以前只有大爷时,姑娘如何骄矜都还使得,只是当下大奶奶已进府了,姑娘再这般任性,让大爷夹在两边如何做人?”
黛玉忍不住泣泪道:“可又如何做呢?我心中不舍、惦念着这里,回去后也不过是这样罢了。”
紫鹃也哭了,道:“若姑娘铁了心生死要在这里,我自会陪着姑娘。但姑娘如今无名无份的住在这里,又是个什么意思呢?这些日子我看明白了,他们自乱他们的,半点没为姑娘想过,大爷都已成婚,云姑娘更是快要出嫁,这知道的说您是重恩情,不知道还以为您是在倒贴这里,如此您哪里还有名声,连带大爷那里还能得什么好话?”
紫鹃的话太过戳人,然却又是再直白不过的现实,黛玉再难逃避,于是掩面哭道:“左右不过这几月,待为祖母守完孝期,我,我们也去吧。”
两月之后正是夏转初秋的时节,湘云大婚便在那时。闰玦之后又让甄贾打听了那卫若兰人品、相貌,得到消息是除还有些贪玩不沉静外,倒是正经公子,且相貌也不随他父亲,反而十分俊秀。闰玦与宝钗说了,宝钗笑道:“贪玩不沉静倒刚好与云儿凑堆了,也不知日后他们夫妻如何热闹呢。”闰玦也跟着笑了回,便也不再理论此事。
因着湘云成婚时众人多还在孝期内,故而除了英莲与薛家兄妹外,大家都未亲临婚宴,倒也是件十足憾事。
八月一过,闰玦与黛玉便除了孝,闰玦自又回朝堂上去,黛玉也准备搬回林家。
一日天气晴好,王夫人找来黛玉吃茶,茶过半盏,王夫人才道:“你与玦哥儿且算除服了,左右这家里又乱的紧,我寻思着也不好再勉强留你住这里。你在这里一日,拖累玦哥儿与宝丫头那里也不能安宁。”
黛玉听了,心里顿时又升愧疚,她站起身道:“舅妈说哪里的话,以前我与玦儿小时,多亏祖母与舅妈照拂。今日府中有难,我们自不能袖手旁观。”
王夫人叹气摇头道:“我知你是个好的,之前老太太在时,我还埋怨过你只知与姊妹宝玉玩耍,从不劝导宝玉读书。谁知人走茶凉后我才后知谁才是真正真心人。儿呀,是舅妈之前错待了你。”
黛玉听此恳切之语,心中更加动容,不禁落下泪来道:“舅妈对我很好。”
王夫人牵了黛玉的手道:“我是再舍不得你走的。只是如今这家里已不比老太太在时,大老爷与琏儿身陷囹圄不知死活,老爷又是不能走动的。内宅里也就我与三丫头勉力撑着。宝玉又是那般样子,倘若他有半点成熟模样,我就是舍了这老脸不要,也定要向林家定下你来。哎,说来也是我们没这福气罢了。”
听王夫人如此说来,黛玉顿觉之前是误会了他家,此时哪里还有什么怨怼情绪,反倒是羞红了脸,道:“宝玉身在其中,自比我们更加沉痛些,一时想不过来也是有的。”
王夫人道:“现在他也就还听些你的话了。哎,也不知你走之后,他又要闹成什么样?”说罢便忍不住开始抹泪。
黛玉忙上前安慰,又听王夫人道:“左右不过是我们娘俩的命数罢了,怨不得何人。”
黛玉本就不舍贾府,今日又有王夫人诚挚相待,愈发觉着自己这时离开也太过无情,于是便道:“舅妈莫再撵我走了,左右家去也不能帮忙,反倒在这里还可为舅妈分忧。”
王夫人连连摇头道:“不可,我们是再不能拖累你们了。”
黛玉道:“说什么拖累,也不过是尽我们所能罢了。”
王夫人大为感动,日后只将黛玉视亲女对待,坐卧皆不能离她,此为后话。
且说湘云自嫁入卫家之后,与卫若兰倒十分契合,又是年轻夫妻,自有说不出的浓情蜜意。这卫若兰得了如此佳妇更是将她宠上天去,湘云又是静不下的性子,一天到晚都想往外跑,卫若兰也纵着跟随。所幸卫家长辈皆开明,也乐得见他们夫妻和睦,不很管他们。
自从林家除了服,湘云就连着几日往林家来,若不是卫若兰拦着,定是要常住林家。宝钗见湘云出嫁后愈发娇俏了,心中也为她高兴,只是口头上少不了要劝她沉静些。
湘云道:“倒是宝姐姐还与以前一样。前些日子我找莲姐姐玩儿,她却待我冷淡许多,真枉费了我们同吃同住那么久的情意。”
宝钗道:“她也是不想你太过混玩了罢。今日听玛瑙说妹夫没陪你过来,是另有什么事了?”
湘云剥了一个橘子,吃了一瓣,酸的直倒牙,不禁皱眉道:“怎么这般酸。”又听宝钗问话,便答道:“家里前些时候为他谋了个官职,今日正去报到。似往兵部当差。”
宝钗皱眉道:“你也太不上心,连夫君做何也不能知晓。”
湘云道:“这还不是他比我更不上心,连去兵部这事儿还是我问了婆婆才转告他的,不然今日定是少不了要挨老爷顿鞭子。”
宝钗不禁笑道:“你们呀,真是天生的一对。”
湘云道:“你与玦哥哥更是天造地设了。”说罢又瞅了瞅果盘里的橘子,笑嘻嘻问宝钗道:“姐姐怎么嗜起酸来了?难不成……”
宝钗俏脸一红,啐道:“不过是庄子里新送来的,我且还没吃一口呢。”
湘云笑道:“姐姐害羞什么,左右我们都已为人妇,哪里还比做女儿家的时候。”
宝钗轻咳一声,她自不能与湘云说她至今还未与闰玦圆房。之前是因着守孝,二人皆是分房而居,然这几日却是自己来了月信不能行房。犹记得当日那人一脸灰败往书房里去的可怜样子,真是让人又羞又气。
湘云见宝钗不自在,也不再说这话了,只道:“之前不是说林姐姐要搬回来吗?我还以为这次过来能见着她的。”
宝钗忍不住叹气道:“她自来便是最心软的一个,如今那边又祸事连连,她自不能轻易走脱。”
湘云也跟着叹了回,道:“且还不知林姐姐与二哥哥有如何结果呢?只愿有情人还是终成眷属的好。”
二人又说了些家常小事,晚间闰玦与卫若兰一同归府。
原来卫家所谋之职正好在闰玦所辖部门,闰玦见卫若兰虽生的文弱了些,但脑子十分灵活,也是开朗乐观的性子,便多予以了些照顾。卫若兰常从湘云口中听到闰玦夫妇,心中早已有了好印象,今日得见真人,更觉是书中所言谦和君子人物,短短半日功夫便暗自归为好友人选。
时至散值时候,闰玦特意叫住卫若兰道:“卫兄慢行一步。午间内子传信过来说云妹妹正在府中做客,不若与我同归,也好接了妹妹回去。”
卫若兰受宠若惊,道:“那便打扰大人了。”
闰玦笑道:“已是放班时候,卫兄以兄弟相称便是。我与内子早将云妹妹视为亲妹,自也拿卫兄当自己人看。”
卫若兰更喜欢了,道:“那我也不客套了,日后还望林兄多指教。”
于是二人相约回了林府。宝钗与湘云自早得了仆从传话,备好一应饭食等二人归来。四人皆不是迂腐之人,便齐齐围坐一桌吃饭,其间自又是一番和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