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却说宝钗听见有人喊话说找到了人,心中猛地咯噔一下,也顾不得脸上泪水,急忙奔走过去。只见一个浑身湿透的健壮婆子,正拖了一人上岸。宝钗一眼就看出那人所穿衣物正是闰玦之前那套,当即脚下不稳,就要瘫倒,一旁的人赶紧搭把手扶着。
此时也有婆子哭泣道:“掉下去好几刻钟了,这时候捞起来,恐怕……”
宝钗脸上的泪水哪里又能止住,她几步奔至那人身边,确认正是闰玦,但见他脸色惨白,神情却安详,似睡着了般。宝钗悼心失图,怆然悲痛,当即呕出一口鲜血,再不能言语。
一旁的婆子见救上来的人不是宝玉,心中都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方才是宝钗骗了她们,本想问责几句的,但她悲伤至此,也不忍再说其他,免不了都来劝慰。
却是这时,只听有人闷咳几声。宝钗希冀地望去,竟真是闰玦发出的声音。有经验的婆子忙将闰玦搬至侧躺,见闰玦又咳出水来,方才笑道:“没死,没死。”
闻此,心似又再活过来般,宝钗忍不住捂着嘴,泪如雨下。
当晚于闰玦宝钗而言可谓是险象环生,然于睡梦中的人而言,不过是惊梦一场。
因着干系人命,且事涉阴私,熙凤让平儿私下找了几个嘴风严的婆子将宝官的尸体清理出去,只说是暴毙而亡。又顺着宝官这线,将马婆子以及宝玉房中的芳官都牵扯出来,马婆子到底是林家的人,熙凤不好处置,只将暗访所得消息告知玛瑙,而芳官又是宝玉屋子里的人,宝玉平时最在乎他屋里的丫鬟不过,此时家中长辈不在,如此腌臜的事也不好令宝玉知道,熙凤只能暂且将人记下,待王夫人等回来再做追究。
而闰玦那里,大夫昨夜已仔细瞧过,验出了被用药的痕迹,所幸那药主助兴之用,并未伤及根本,只是毕竟药性凶猛,总要虚弱几日。今日一早,闰玦便醒了过来,只是浑身仍使不上劲儿,他见玛瑙眼红红地守着他,便笑了笑安抚道:“扶我起来卧着罢。”
玛瑙赶紧上前扶闰玦坐起,又找来靠枕垫上。
闰玦环视屋内,见再无旁人,也算意料之中,他问玛瑙道:“昨晚,宝姐姐如何来了?”
玛瑙便将唤不动值班丫鬟,自己如何去潇湘馆,马婆子如何阻拦,宝钗如何相助等都说了出来,末了还跪在闰玦身前道:“是奴婢失职了,才致使大爷……”
闰玦摇摇头,道:“是我不好,早该听你们劝,多安置几个心腹的。事到临头竟然是无人可用,这是我失算了。”
玛瑙抹泪道:“我本可以去找芸香等的,却是怕擅作主张坏了大爷布置。”
闰玦道:“谁也不曾料到之后会演变成那般,不动也罢,所幸我也无事,只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我如何又回这里的?”
玛瑙道:“当是时是宝姑娘追大爷而去的,又嘱我去找二奶奶与平儿料理宝官的事儿,等我回来后便见爷已经被送回了,宝姑娘也不在了。听一个婆子说,宝姑娘当时跟着她们水里岸边寻了近半个时辰,找到您的时候,大伙儿都以为您……”玛瑙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宝姑娘当即就呕了一口血,之后您又活了过来,还很是哭了一阵。”
闰玦心中震撼,他万不知宝钗竟能为他如此,又是欣喜更是心疼,恨不能立马去找她。
玛瑙见闰玦神色便知他所想,于是道:“之后莺儿请来大夫,我央她回去确定宝姑娘的情形后给传个话来。清晨时候,那边的丫鬟文杏来传话说,宝姑娘昨夜又惊又吓,回去后就发了场高热,不过吃了剂大夫的药后,也安定入睡了,想来这会儿还睡着。”
闰玦失落点头,想及眼前还有要事,便对玛瑙道:“我近日恐怕不易挪动,你一会儿传话给铭哥,让他回去告诉安叔,帮我写个请假的条子送到翰林院去。本定于今日的应酬,也让铭哥帮我记下,好好登门致歉。”
玛瑙一一仔细记下了。
闰玦又道:“昨晚的事,二嫂子与平儿那儿可查出了什么?”
玛瑙道:“听平儿来说,恐怕是马婆子与宝官的合谋,宝官本是戏子,有些途径,昨夜平儿已带人在她房里搜出了剩余用药。宝官是借着以往与芳官的交情,才得以混入了宝玉房里的,她昨日负责斟酒,恐怕是那时动的手。因着我一直守着大爷,她不能下手,后我去潇湘馆找紫鹃等,又是马婆子极力阻挠,想必是早有计划了。”
闰玦点了点头,闭上眼道:“等从平儿拿来证据,便将这所有都告知姑娘吧,只说我全交给她处置。”
玛瑙惊讶,她素知闰玦对黛玉有多么宝贝,一点杂事都舍不得让黛玉费神。而这遭这样腌臜的事却要让黛玉处置,也不知有何深意。然她也不会质疑闰玦决定,只点头应下。
却说马婆子这头,本以为第二日起来便能随宝官回林府去做主子,值完班也不回去补觉,就巴巴看着怡红院那方。谁知到了中午也不见人传来消息,找了人打听,只说是林大爷昨夜喝多了,又吹了冷风,正病着。又问宝官,竟是无一人知晓。马婆子这才有些慌了,但又想宝官所做之事到底没真经自己的手,便又镇定下来,只希望宝官被处死在哪里,这样自己也好脱罪。
如此,经此一夜之后,贾府表面上似乎仍是风平浪静。
不过就在当日下午却又令出了一桩大事,使得整个贾家动荡。原来竟是宁国府老爷贾敬过世了。这贾敬是宁国公贾演之孙,早年得中进士,但偏痴迷修道,几十年了都在道观修行,不仅将宁国府交给其子贾珍打理,连官爵都直接让贾珍袭了。不过这贾敬到底名义上是宁国府的当家,他这一去,宁荣二府自得忙乱起来。
此事与闰玦自很不相干,他又在荣国府中将养了一日,其间黛玉、湘云、英莲等都过来探望。闰玦见黛玉神色并无异常,想来玛瑙还未与她说明,便也撇开不谈。只是心中挂念宝钗,又让玛瑙去看,玛瑙无奈,但吃了教训,她万不敢离开闰玦身边,只从黛玉处借来雪雁,让她去打探一二。
且说雪雁得了玛瑙的差遣,便直直往蘅芜院去,到门口时刚巧碰见莺儿送大夫出来,雪雁便叫住莺儿,问她宝钗情况。
莺儿叹气道:“前日我从你家大爷处看到姑娘时可把我吓坏了,衣裙上那么多血迹,更可怖的是绣帕上竟也沾了血,听婆子说来是呕过血的,你晓得的,年少吐血可不是小事,我劝她回来看大夫,她却执意要等你家大爷看诊之后再说。结果刚从大夫那儿得了平安的消息,她就晕了过去。大夫说是急火攻心,烧伤了肺腑了,要好好调养些时日。这喝了一天的药了,仍是咳嗽不断。今日早晨又是被噩梦惊醒,更加虚弱,太太让我又另请了大夫来看,这才刚刚送走,你也别等了,今日肯定是不能得见的。”
雪雁听得迷糊,但也老实记下了,又安慰莺儿几句,便回去复命了。
莺儿见雪雁走远,摇摇头,玛瑙说这事不必瞒着黛玉,她便照实说了。看自家姑娘这般,以后定是要做一家人的,早些说开,大家也免得尴尬。
宝钗屋中,薛姨妈真是心疼极了,见宝钗面色惨白,神色倦怠,不免又抱怨之前那个大夫太不靠谱。
宝钗虚弱笑笑,安慰薛姨妈道:“妈妈不必置气,我的身子我自个儿知道,多歇息几日便也要自愈的。”
薛姨妈眼中含泪道:“这都呕血了,还能是小事了?你素来明智,怎么会哀恸至此。我以前遗憾你太过理智,今儿这遭了,我巴不得你还是理智些。”
宝钗道:“妈妈的要求可是太难办了。”
薛姨妈轻轻抚着宝钗的头发,慈爱道:“恐怕天下父母都是如此吧,见不得儿女有缺憾,更见不得儿女有病痛。”
宝钗道:“我心中有数的。”
薛姨妈叹气道:“正是知道你太过有数,我才更加疼惜。儿呀,虽然现在看来我与你哥哥都看好玦哥儿,但你也要警醒些,男子喜新厌旧终是本性。”
宝钗闭上眼,想及闰玦以后也要对她人千依百顺,撒娇卖痴,便觉得心痛难忍,又回忆起昨晚所做的梦,那里面没有闰玦,她按照之前的谋划嫁给了宝玉,宝玉虽对她也好,但身边总不缺人,她也并不在乎,乐于做大度贤妻,只是心中总是空空的,每日除了想如何令宝玉上进,便是打理家务琐事。终有一日她如愿做上了老封君,膝下也儿女成群,但仍补不了心中空缺。至死那日,她反省过来,那空的地方不过是少年人的那抹傻笑。一朝梦醒,她哪里还能放得下那人,自然更不能忍受那人变心辜负。
薛姨妈见宝钗闭目养神,知她是难以接受,世人皆说男子霸道,且不知若是女子霸道起来,则较男子更甚。薛姨妈道:“你既心中已有决心,何不早早将他抓住,前晚之事,你以为只会有那么一回吗?”
闻此,宝钗倏的睁开眼,眼神坚定明亮,她道:“全凭妈妈做主。”
薛姨妈叹息,摸了摸宝钗的头,嘱咐她好生休息,又叫来莺儿小心照看,才出了蘅芜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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闰玦:我淹死了我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