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林月.莫用出身论英雄
田明润长得并非如何英俊,却容易叫人过目不忘。浓密但细而修长的双眉,或浓或淡地隐藏于斜刘海之下,眼眶的睫毛倒是浓密乌黑到无人可比。眼睛有些血丝,但乌黑明亮,炯炯有神。鼻梁高挺,嘴唇薄薄的。皮肤白皙,瓜子脸的骨架修饰着略长的脖子,显得极为精神。
田明润并非大司库亲传弟子,甚至在他十岁之后,一次都没有回到过大司库府。作为一名自小就随师父在外地任职的外宗弟子,能在这个年纪就做到今天的地位,殊为不易。
来到二人跟前,田明润稍稍还是有些拘谨,讪笑之后,拱手行礼。
待他起身,孙雪琪嘻嘻一笑,拉了拉林月的衣袖,这才一拍脑门,笑道:“嗨,瞧我这记性,河西催款的折子,被我压着也是有段时间了,今早还想着呈给司正大人审阅。这么重要的事,居然被我给忘得一干二净。你们聊,我要先去处理了。”说完,大步离开了。
田明润有些羞涩,甚至不太敢与林月眼睛对视,偷偷看了一眼,见她正注视自己,脸上不由一红,拱手施礼道:“田明润见过师姐。”他比林月还要大了几岁,但正式入门却比林月晚了几年。
林月见他羞涩样子,不由得也是笑了:“眼睛这么红,昨晚也没有睡好?”
田明润虽说几乎每天都能见到林月,但与林月说话的机会却不多,这时听到她关心自己,很是高兴:“多谢师姐关心,最近公务繁重,确是有些天没有睡好了。只是我没有什么,师姐昨夜一夜未睡,也要多注意保证身体。”
林月点了点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二人虽然互相均有好感,但算不上熟悉,一时间均感到有些尴尬。
是我该问他好呢,还是等着他问我?
林月有些不知所措,见他也是有些局促,没话找话,问道:“你姓田,又是田师叔推荐来的圣州,我还听说,你们都来自东州,是同宗吗?”
田明润正因为林月刚才的沉默觉得有些尴尬,见她开口问话,顿觉有些高兴,回道:“我出自东州东城世族田家,我父亲是田家上代家主的嫡次子,我嫡亲伯父是当今田家家主。伯父没有男丁继承,年纪也大了,已经定下今年年底就将不再担任家主,将家主之位让家父。田师叔出自东州宝山县浦月田家,还是浦月田家小宗。要往上追溯六代,才是浦月田家嫡出。而浦月田家宗主往上追溯十三代,正是出自我们东城田家,为嫡出第六子。因此,田师叔家族所在的浦月田家虽说出自我们东城田家,但已经属于远支中的旁系。田师叔家族数辈庶出,在浦月田家已经是进不得祠堂正殿,更不要说东城田家祖祠了。因此,我与田师叔在圣州来说算是同宗同族,但在东州,则只能算是同宗,而非同族。”
我只是随口一问,他却告诉我这么详细,是因为他很在意出身,也为更接近田家嫡子而自豪。
林月听得出来。
林月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反问道:“哦,这么说,你的出身比田师叔要高贵许多?”
田明润自然听出了林月的不满,脸上不由得就是一红,躬身行礼,道:“虽然在圣州,这种话不能说,但在东州,这是事实。在圣州,庶子除了不能获得家族家主之位的继承权,其他与嫡子无异,至少不会有姓氏之别。但在东州,庶出子女以出生时的家族主母姓氏为姓。连获得家族姓氏的资格也没有,更不要说家族继承权了。田师叔本也不姓田,他的田姓,还是因为他被遴选为圣州弟子之后,浦月田家主母特意赏给他的。但也正因为这点,让师叔生母受了不少磨难。一直到师叔获得官职之后,师叔生母在家族的境况才算是好了一些。”
林月觉得奇怪:“主母赏他姓氏?”
田明润点头道:“是的。在东州,虽然家主决定家族重大事务,但并不是所有事都是家主一人说了算。比如庶子的姓氏均随主母,而不是家主能定。如果家主没有嫡子,也只有主母有权挑选一名庶子或者旁宗子弟立为嫡子,准其继承家族姓氏及家主权力。这项权力只属于主母,即便是家主,也不能染指。这是东州几千年传下来的规矩,历来如此。”
林月这才明白,点了点头,道:“哦,原来如此。那你呢?”
田明润道:“我爹是嫡子出身,生下来就有资格获得家族姓氏。我也一样,是家中嫡次子。田家宗族祭祀,我可以随父亲进入祖祠正殿。”
他很得意,或者是天生的优越感。
林月却有些失望:“既然东州庶出子弟不能获得家族姓氏,而田师叔家族又是已经六代庶出,为何还在你们田家族系之中?”
田明润并未察觉林月的不满,道:“在东州,庶出子弟在成家之后,是可以另立祖祠的,宗法上并没有限制。而另立宗祠一般也都是大宗所强制要求,只要能继续容于大宗,极少有小宗会主动开宗立户。庶出二十几代尚且归于一家,在东州也是稀松平常。而只要没有另立祖祠,那么不论姓氏是什么,依然是原家族成员。田师叔家族就是如此。”
是的,大树底下好乘凉,为了更好的生存,谁又会愿意选一条明知道要艰难得多的路呢呢?
林月不禁悲哀地想。
又是一阵沉默。
难道就没有不这么让人讨厌的话题吗?
林月又是那个率先打破沉默的人:“你们家族可以出两个圣州弟子,在东州一定是名门望族吧?”
田明润道:“我们田家虽然在东州算得上是大族,但还不能以名门望族自居。在东州的世家大族中,排名应该在三十名左右。”
田家势力很大,据说家族城堡占地就超过三亩,城堡里面可以同时容纳上万人。最大一处厅堂可以同时容纳上千人举行宴会。而田家大宗居住的庄园,甚至接近千亩。
如此大族,居然只能排名三十!
东州果然是天下第一大州。
林月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田师叔有三个儿子,但他从来不愿提起。你们同族,应该知道一些缘由吧?”
田明润点了点头,道:“田师叔的三个儿子,在去年的田氏宗族百年大祭时,跟随田师叔到过田家祖祠,也就是在那里,我才与他们有了一面之缘。田师叔长子伯姬,已经成家,为田师叔生了一位嫡孙,一位庶孙。不过直到前几年才中了举,去年又被遴选入仕为官,目前在江右担任知县。老二仲丹,虽然比他哥哥年纪小一岁,但早在十年前就高中进士入仕为官了。官声一直也很好,前年已经做到了正五品的知府了。他也是三兄弟中目前成就最大的一个。他也成了亲,只是生了两个女儿,又不肯纳妾,一直无子。田师叔多次催促他纳妾,甚至写信骂他,但他就是不听。至于老三,虽然已经二十六岁了,但从未参与过科举,一直在浦月老家奉养他的亲生母亲。他对科举、经商都没有兴趣,只喜欢读书。年纪虽轻,学问却已经很好,尤其是诗文,在宝山当地已经小有名气。他成亲比较早,但只有一个女儿,已经九岁了。”
林月更加觉得奇怪了:“田师叔这三子虽然没能大富大贵,但也均算是有所小成,为何一直不愿提起?”
田明润摇了摇头,道:“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太清楚,可能还是与家族有关吧。我听说田师叔曾经去求过浦月田家的主母,想要他给三个儿子争得田姓,但浦月田家主母没有同意。有三子却均不能随自己姓氏,这在东州很正常,但在圣州必然会留人谈资,或许是因为此,田师叔这才不愿提起。”
林月有些明白了。田青云如此清高自负之人,如果让人知道自己的儿子连自己的姓氏都不能得到,这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的。但还是有些不解:“浦月田家主母既然已经让田师叔得到了姓氏,为何不能让他儿子继承?东州宗法森严是没错,但田师叔既然获得家族姓氏,没理由不能传给自己儿子。”
田明润笑了笑,道:“因为田师叔的三个儿子均是庶子,并非正室所生,就算田师叔是家族家主,没有主母同意,他的三个儿子也是没资格得到田师叔的姓氏。田师叔正室夫人生的三个均是女儿,没能生下嫡子。浦月田家主母也并非有意为难田师叔,而是按照规矩,命田师叔的正室夫人从田师叔三个儿子之中挑选一位立为嫡子,可以让他获得田姓。据说,是正室夫人认为自己还年轻,还可能再生儿子,因此不愿挑选。”
这怎么可能?
田师叔娶亲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为何还会娶了侧室。世族纳妾虽说实属平常,但对圣州弟子来说,可是忌讳。大司寇赵怀英丧妻多年再娶,尚且被诟病,更何况是纳妾呢?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林月问道:“田师叔到底有几房夫人?又有多少子女?”
田明润听出了林月的狐疑,回道:“田师叔列入族谱的共有一位夫人、五位小妾,侍寝有多少就不知道了。子女嘛,除了三个儿子之外,我只知道还有六个女儿。至于是否还有其他子女,田师叔不愿意提起,我也就不方便过多打听。”
侍寝?
田师叔怎么会有这种无耻行为?
林月有些怒了:“田师叔有侍妾?”
田明润点了点头,道:“只是侍寝并不是妾室,与侍妾并不相同。妾是可以列入族谱的,所生子女虽然不能继承姓氏,但至少算是庶出,与嫡子同宗同族。侍寝就不一样的,即便生了子女,子女也不能列入族谱,只能算是私生子,与其他子女甚至不算同宗族。侍寝即便是后来得以列入族谱,之前生的子女地位依然与原来一样,并不能子凭母贵。但田师叔有侍寝这应该是没有错的,因为去年田师叔出嫁的六女儿,并非妾室所生,生母只是一名侍寝。她不仅算不上浦月田家的子弟,甚至连田家主母的姓氏都不是。我听说,她还是在出嫁前才随了她生母的姓,之前连姓都没有。”
林月觉得有些难过。
她突然发现自己太不了解田师叔了。
至少不是她认为的那样了解。
轻轻一叹,又问道:“田师叔正室夫人认为自己还可以再生,那她年纪应该不大?但依你说,田师叔子女年纪应该都不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