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市棍影
墟市棍影
十个昼夜的匍匐跋涉,几乎榨干了最后一丝气力。
澹台霜背着滚烫的砾守,像一道紧贴废墟阴影移动的幽灵。她的耳朵过滤着风的每一丝异响,背上那人偶尔泄出的模糊呓语,成了她判断危险的唯一预警。
丹田里,那丝内力细流般微弱,却支撑着她完成一次次猎杀、生火、煮沸毒水。生肉带着铁锈味,焦黑的肉块硌牙,苦涩的根茎刮喉。蛇皮水囊里那点烫嘴的沸水,是唯一甘霖。
奇迹般,砾守没有变得更糟。
高热褪去,留下闷烧般的低热埋在骨缝里。失血的惨白和断骨的剧痛依旧啃噬着他。他大部分时间沉默如石,只在意识清醒的瞬间,肿胀的眼睑下,浑浊的目光会死死焊在澹台霜移动的身影上,跟着她一起努力修炼。
藏在他目光深处,一点名为“活着”的火苗,死犟地摇曳。
第十日晨曦,污浊的光艰难地撬开云层。
一种难以言喻的松弛感,同时掠过两人紧绷了十个昼夜的神经。那如影随形、仿佛随时会从阴影中扑出的致命紧绷感,消失了。空气里只剩下废土固有的死寂和荒凉,却不再有那针对他们的、淬毒般的窥视感。
澹台霜停下脚步,仔细感受了片刻,甚至刻意放松了一丝精神防御。
没有反应。那种被狩猎的感觉,的确淡去了。
“追兵…好像被甩掉了。”
她侧过头,声音因干渴而沙哑,却带着一丝确定的意味,“白天能见度好,能找到更稳妥的路。接下来,白天赶路。”背上,砾守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肿胀的眼睑掀开一丝缝隙,浑浊的眼珠缓慢转动,似乎也在感知着什么。
过了几息,他才用气音艰难地回应:“…好…”
这是一个基于共同感知下的决定,也是绝境中一丝微小的胜利。
澹台霜嵌在一片巨大锈蚀金属板的阴影里,瞳孔猛地收缩。
地平线上,不再是无尽废墟。
低矮歪扭的土坯房挤作一团,被破烂篱笆草草圈着。
几缕游丝般的炊烟,正挣扎着从屋顶破洞钻出,化入污浊天幕。
一个村庄!
心猛地一攥,随即被冰覆盖。她如壁虎般悄无声息地靠近。
道路淤积着猩红浮尘,拓印杂乱车辙脚印。人影蠕动。
她的目光如刮骨刀,剔剐着景象:田间、屋顶、路上……挥锄、攀爬、担水的身影,几乎全是身形夯壮、神情麻木坚韧的女子。偶有几个男子,或佝偻或菜色,缀在后面递工具、看孩子,或在屋角沉默晾晒。
一个瘦弱男人手臂上褪白的鞭痕刺眼。他被一个高大女子戳指呵斥,深埋着头,身体筛糠。墙根下,几个男孩蜷缩如鼠,静默看着几个半大女孩嚣叫追逐。
——力量、劳役、生存。性别铁律,剥皮见骨。
砾守断续的话语瞬间淬火成形:女尊!她垂首。背上砾守的虚弱、依赖,他那份与“力量”绝缘的价值,在这个规则下,灼目又“天经地义”。
必须休整!必须接续他的腿!否则,碎在此地!
她选中村庄边缘靠近枯林的废弃马圈。
棚顶半塌,矮墙围囿,壅塞着腐败草料的浓重霉味。足够藏身。
小心将他卸在角落相对干燥的草料堆上。他瞬间蜷缩,身体因低烧剧痛失控痉挛,每一次呼吸都灼烫。
“蜷着。别动。”她声音淬冰,目光扫过他扭曲的残肢。
找郎中?痴妄。代价付不起。
目光刺向村中心人影扎堆处,一个微小的墟市正在沉默吐纳。几个女人如石像,抖开破布,陈列蔫巴根茎、粗布、陶罐。没有叫卖,气氛绷紧如弦。
力量…技艺…买路钱!
她搓撚指腹薄茧,丹田内力游丝般微弱。一个念头电闪:亮拳头!
枯林边,她掘出一根七尺长、手腕粗、沉实如铁的硬木棍。
入手一坠,分量趁手。
还好这外袍做工精良有足足两层
她剥下自己那件仅存的、褴褛浸透血污泥浆的外袍,扯出内衬把自己裹好后,回到马圈,粗暴地用破袍外皮将他连同伤腿缠裹成茧,又薅来干燥草料塞填四周缝隙。
“埋好。”
“……小…心…”他干裂渗血的唇翕动,挤出嘶哑气声,浑浊眼底盛满粘稠忧虑。
澹台霜未置一词,确认石匕在腰,最后那点蛇肉干和水囊深藏。五指如钳锁死木棍,如擎重剑,拔步走向墟市空地。褴褛衣衫掩不住挺拔骨相与剽悍。污迹斑驳的清冷脸庞,煞气逼人的木棍,格格扎眼。
墟市死寂。所有目光——惊疑、审视、戒备、惧意——毒刺般钉穿她。
无视!
走至中央。无喝!无礼!
嗵——!
棍尾夯入浮尘,炸开碗口坑!尘烟蓬起!心跳被齐齐夯停!
动了!
双臂一炸!木棍轻若草芥!
“呜——!”破空声撕裂沉闷!“横扫千军”!棍风咆哮,绞起浮尘狂蟒!围观者骇然暴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