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行人
风雪夜行人
京华最大的茶馆“鼎沸楼”里人声喧哗,却暗流涌动。
说书人的惊堂木重重拍下,却压不住四下纷乱的议论。
“澹台将军……跑了!”一个精瘦的妇人猛地拍桌,声音尖亮。
邻桌佩着短刀的女镖师刚灌下一口烧酒,呛得瞪圆了眼:“胡说什么!前几日她还在金銮殿上威风凛凛,拔了慕容家!她能跑哪儿去?”
“千真万确!”那妇人唾沫横飞,“我表妹在霜华武馆外倒夜香,亲眼所见!将军单人匹马冲出城门!官老娘们骂她沾了皇子便宜却不给名分,把皇家脸面扔在地上踩!”
角落里,一个穿半旧儒衫的女秀才慢悠悠插话:“澹台霜何等人物?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修罗将军’,会在乎深闺后院里的名分官司?”
“这话在理。”邻桌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女子点头,“慕容家倒台那日我就在场,澹台将军为了七皇子殿下,那是真敢拼命。这样的情意,假不了。”
旁边抱着孩子的年轻夫郎怯怯低语:“既然情意不假,那为何要走?把皇子殿下孤零零丢在武馆……这让人怎么想?”
“是啊,”一个卖柴的粗壮妇人插嘴,“将军对殿下的好,咱们都看在眼里。那会儿殿下被慕容家刁难,是谁连夜带兵围了慕容府?是谁在金銮殿上以军功换公道?现在一走了之,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何止不像话!”精瘦妇人声音带着嘲弄,“再厉害的女人,碰到名分嫁娶也得麻爪!什么‘痴心守护’,到头来还不是始乱终弃……”
另一桌的老者摇头:“老妇觉得不然。澹台将军不是那等畏首畏尾之人。此举必有深意。”
“深意?”
一个年轻女子冷笑,“深意就是把病重的未婚郎君独自扔在风口浪尖?这要是我家弟妇敢这样对我弟弟,我早带人打上门去了!”
这话如冷水溅入沸油,茶馆里顿时炸开了锅。
茶馆里顿时议论纷纷,有人赞同有人反对——
都是对澹台霜的突然离去感到困惑不解。
武馆议事厅里,疤脸姐的吼声几乎掀翻屋顶。
“放他娘的狗臭屁!”
她一把揪住阿竹的衣领,唾沫星子直喷到他脸上,“是不是那些狗官又使了下三滥手段?老娘这就带姐妹去扒了她们的皮!”
阿竹被勒得喘不过气,艰难摇头:“将军是自己走的……走得非常急。”
疤脸姐的手猛地松开,脸上刀疤耷拉下来:“为什么?为了砾守殿下?将军待他还不够掏心掏肺?现在倒好,为几句闲话,就把我们这些姐妹、这座武馆、还有病得只剩一口气的皇子——全扔在这儿了?”
厅内顿时炸开了锅。
一个腰间缠着九节鞭的年轻女学员猛地站起来:“自己走的?我不信!将军绝不是那种人!”
“就是!”
另一个正在擦拭长枪的高个女子接口,“将军对殿下如何,咱们都看在眼里。定然是朝中那些小人又使了什么诡计!”
角落里,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学员却沉吟道:“可若是被迫离去,为何不留下只言片语?这般不声不响地走了,倒像是……”她没敢说下去。
正当众人情绪激动时,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诸位姐妹,稍安勿躁。”
众人闻声回头,只见砾守披着一件素白斗篷,不知何时已站在厅外。他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身形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唯独那双眼睛,沉静如水。
“殿下,您怎么起来了?”阿竹急忙上前搀扶。
砾守微微摆手,缓步走进厅内:“将军离去,自有她的考量。”他的声音很轻,却奇异地压下了所有的嘈杂,“这些年来,将军何时做过毫无缘由之事?”
他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眼下最要紧的,是守好武馆,等将军回来。”
疤脸姐急道:“可是殿下,外面那些闲话……”
“闲话终归是闲话。”砾守轻声打断,“我相信将军。也请诸位姐妹,信我这一次。”
他说话时气息微喘,显然强撑着病体,但那语气中的坚定,却让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而御书房内,空气凝固。
女帝的手指死死按在密报上那行刺眼的字迹——“澹台霜孤身离京,去向不明”。
她的目光扫过案头那些弹劾奏章,它们不再仅仅是臣子的谏言,此刻仿佛都化作了抽打在她脸上的鞭子,每一道都在嘲笑她身为帝王和母亲的双重失败。
“混账!”
压抑到极致的怒吼从喉咙深处迸发。她猛地抓起御案上那只莹润的青玉茶盏——那是去年砾守病中咳着血、在窑炉边守了三天三夜才烧制成,又小心翼翼捧给她的——手臂因极致的愤怒而微颤,随即狠狠掼向光洁的金砖地面!
“砰——哗啦!”刺耳的碎裂声炸开!
半凉的茶汤,混着茶叶泼洒一地,晶莹的玉片四溅飞散。一块尖锐的碎片划过跪伏在地的老太监手背,瞬间沁出血珠。所有宫人匍匐在地,抖如筛糠,屏息凝神,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喘。
“好一个澹台霜!好一个‘修罗将军’!”
女帝的声音从齿缝间挤出,冰冷刺骨,却淬着被至亲之人背叛般的灼痛,“朕予她无上荣宠,赐她安身立命之所,她便是这般回报朕?!”
她霍然起身,明黄龙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碎玉,发出簌簌轻响,一如她此刻几乎要失控的心绪。
“遇事不思澄清,不顾皇家体统,竟敢一走了之?!她眼里可还有朕这个母君?!”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染上了一种被深深刺伤的尖利,“她可曾有一刻想过砾守——那是朕十月怀胎,拼着半条命才生下来的孩子!是朕看着他从小小一团,长到如今……她竟敢……她竟敢如此作践!”
这已非简单的藐视皇权。
澹台霜的逃离,像一把钝刀,生生割开了她作为帝王威严与作为母亲柔情的双重面皮。那不仅仅是将皇室脸面扔进泥地,更是将她亲生的儿子,彻底钉死在了“被玩弄抛弃”的耻辱柱上,让她这个母亲的心,也跟着被碾碎在那些飞溅的玉片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