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幻梦（十一）

“你醒了吗，墨家后人？”

远处慢慢地传来男子的声音，刚正、苍老。

墨羽一身体抖了一下，然后猛地抬起头，寻声看去。

在无尽的黑暗中，一个中年人顶着灰白的头发，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

“还有幸存者？”墨羽一擦去眼角的泪花，急忙站了起来，向他跑去。

当脚踏在黑暗领域的一刹，脚底下泛出些许涟漪，一圈一圈地向外荡开，然后慢慢变淡，消失不见。

在离对方还有一两米时，羽一停了下来，他看清了对方的面容，顿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方身材高大，面庞沧桑，额头上爬满了皱纹，脸上留有白色的胡渣，还有些许利刃划过留下的疤痕。他打量着墨羽一，眼睛微微眯起，一语不发，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

而羽一也陷入了思考，就好像在哪儿见过，似乎是大堂里的画像。

想到这儿，他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变得谨慎起来。

“请问…您是谁？”羽一问道。

“我与你同姓，单名一个‘伤’字。”对方缓缓说道。

“墨…墨伤？”羽一吃惊地念到这个名字，然后急忙向他行礼。

“您就是墨家祖师爷，墨伤前辈？晚辈墨羽一，给您行礼了！”

“罢了，繁文缛节，不必在意。”墨伤缓缓说道。

他从墨羽一身边走过，望着那棵在黑暗中散发光芒的大椿，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大椿树…”

墨羽一转过头，看着他的背影，慢慢地跟上去。

“祖师爷，这里到底是哪儿，为什么……”

“你…是不是还感到痛苦？”墨伤看向羽一，问道。

“我…”羽一支支吾吾着，嘴巴微微张开，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回复，手上的鲜血不停地流淌。

“你的手疼吗？”墨伤看着那鲜红的痕迹，问道，“心痛还是手痛？”

墨羽一看着全是鲜红的手掌，掌心纹路已经看不清了。他把手放下，说：“流血了…我才看到…有点痛…只是…”

羽一沉默着抬起头，看向对方。

墨伤眼睛里渐渐地流露出些悲伤，但好像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羽一。

“只是这点痛比不上心里的吧…”他慢慢说道，“心里的血不断地流，不会停止，不会愈合。”

“祖师爷，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我是在做梦吗？如果是梦，为什么我会感觉痛苦，为什么我醒不过来？”墨羽一向前走了一步，神色里有些愤懑。

墨伤身体微侧，左手指向前面，说：“认识那棵大树吗？”

羽一看着粉色的花瓣缓缓落下，躺在绿叶之上，点了点头。

“大椿，上古神树，历史悠久。这树以八千岁为春，以八千岁为秋，且不说人了，即便是神、鬼，在它面前也不过是时间的尘埃。”

墨伤走到树下，捡起散落的花瓣，放在手心。那掌心的温度与花瓣的冰凉相触，墨伤会心一笑。

“这树，有治愈的力量。无论是肢体的伤害，还是心口的伤害，都可以被治愈。”墨伤把头转向羽一，说，“大椿依靠梦境进行治疗，所以你现在是在梦里。”

“梦，治愈？”墨羽一冷笑着，揉了揉自己的胸口，说，“那为什么我的心那么痛？”

“你经历了人生最快乐的几天，然后瞬间失去一切。你所在乎的，你所执着的，全部灰飞烟灭，这就是治疗。”

羽一瞳孔微缩，手指轻轻地颤抖着，呼吸也变得不太稳定。“它让我度过了最快乐的时光，又在我眼前夺走，这是究竟是治疗，还是毁灭？如果是治疗，为什么有后者？如果是毁灭，那么治疗的意义何在？”

墨伤向前走了一步，静静地看着羽一。在他的面孔上，已经褪去了少年的稚气，留下了淡淡的忧愁，和阴郁。

“看来…你经历了许多…在这个年纪不该经历的东西，对吗？”

墨羽一咬着嘴唇，眼睛不自觉地向下瞟。

“如果一直都是美好的回忆，不是一种逃避吗？治愈的目的，从来不是虚假的慰藉，而是真正的面对。”

“可是，心的伤口只会愈加扩大，愈加疼痛。”

“所以很多人都迷失在了这里，这个梦境，永远无法逃离…”

“迷失在这里？”墨羽一环顾了四周，在这片黑暗里散发出淡淡的寒意。

“世人只知道大椿花瓣可以治愈一切，却不知道，治疗的代价，是伤！”

“心伤吗？”

墨伤点了点头，说：“所以墨家存在的本意，就是弥补、消除这份伤。这是最基本的任务，也是最艰巨的任务。”

“墨家的本意？”墨羽一疑惑地看向墨伤，反复念叨着这句话，心里十分困惑。

“兼爱，兼相爱，交相利，天下万物彼此互尊，便无伤可出。”

“兼…兼爱？”

“家族兼爱，可消内斗之患；黑尘兼爱，可除家族之分；各界兼爱，可免征战之苦；天下兼爱，可得万世太平……”

“万世…太平？”墨羽一看着墨伤的眼睛，十分沉重地念道这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