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别后,恨相逢(三)
从别后,恨相逢(三)
我松了口气,赵祾又道:“往日都说你最心软,今日一见,倒觉得长进不少。是不是上回杨柳堤泛舟过后,你私下里偷偷操练过?”
他说着这话,眉眼中全是戏谑。
“看样子我狐假虎威,做得还不错?还是要多谢你铁血手腕,这才有虎威叫我借来用。”
我环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去看他:“我方才一直担心自己罚得轻了,让你失了声望;但若罚得过重,又恐没了人心,所以才没直说,只说让他们去找邢管家,等我之后想好了再决定。”
他低笑了一声:“我才夸过你,怎么又自己露馅了,说你心软便是该的。你也听到了,换作是我,便是赵宣也直接逐出赵氏去了,哪还有这等便宜事。”
他向来说一是一,这才是赵祾。似我这般惶恐犹豫,反而做不了主心骨。
不过既然他已如此刚硬果决,换我怀柔,似也不错。这样看这名字,似乎又并不像阿淑说得那么难听了。
正想着,我突然发觉最近已有好长一阵没见着赵姝,不免问道:“阿姝如今在何处?”
“在敕羌呢。”赵祾把头搁在我肩上,看起来确实是累了,“怎的突然提起她?”
“感觉许久未见了……她怎会去了关外?是同敕羌姬氏有要事相商吗?”
“嗯……过几日,我也会动身去一趟敕羌,原想这几日就同你说的,结果你反倒先问起了。”他在我颈边蹭了蹭,“太子册立,各方势力都重新洗牌来过,敕羌姬氏便做了东,请各氏族相商。别人就罢了,赵氏受影响最大,我须得亲自过去。
“你是百丈谷出身,照理,你该与我同往,但……”
“但荆台和沱郡还需要我。”我笑着替他把话说完,又摇了摇头,“你此去是有正事,还是只身前去更佳。”
赵祾听了便笑:“知我者,怀柔也。我很快就回来,不会超过两月,之后便有一阵空闲日子,我同你一起回百丈谷,去给岳丈大人正式道歉。这段日子总似在逃命,若是之后还日日如此,这家主我都想撂挑子不做了。”
即使知道他是在说笑,这话也让我不禁莞尔,可不就是在逃命么,但这些总算要告一段落,从此天高任鸟飞,再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囚作笼中雀。
两个月……若要分开这么久的话,我突然想给他准备一个特殊的礼物。
整个沱郡的疫病都已结束,我每日又同从前一样去医馆坐诊,但现今已学乖了,不会全副心思皆扑在上面,闲时练字或者画画。除此以外,便是在准备给赵祾的礼物。
流光容易把人抛,这两个月竟也是恍然之间便过去了,赵祾回来的那天正是个晴朗的秋日,沱郡万里无云,却也不显得闷热。
我早早地就醒了,阿姝提前离开了敕羌,几日前已到了荆台,带了话说赵祾大约今日夜里才能到,但用过午饭之后我便再也坐不住,纠结了片刻,还是让邢管家备了车,早早便到荆台城外的长亭相候。
赵祾已将阿姝指给我做护卫,她对此没什么异议,只有些特殊时候,她才会被派去做些别的,因此许多时候我都与阿姝同行。
今次虽然没什么必要去远迎赵祾,但阿姝多半知道我心急如焚,觑了我一眼,终究还是陪着我去了。
等到太阳刚开始西斜,远处便奔来一匹黑马,我似有预感,不禁起身到亭外张望。
一眨眼的功夫,那马便到了跟前,只感到腰上一阵大力,我正惊骇着,就被揽进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
我擡头看了看那人的脸,万物皆在此刻停驻,急跳的心一瞬平静下来,接着却开始奏响更加激烈的鼓点。
哎,这人怎么这样,我都能想象到被留在原地的阿姝脸上有些无奈的神色。
赵祾的马片刻未停,依然朝荆台飞驰而去,他紧了紧手臂,以便我在马上坐稳,这才低声对我笑道:“谁家的小娘子生得如此娇俏,掳回去当我夫人,你可愿意?”
也不知是他的话将我逗笑了,还是久别重逢太过开心,我环住他,难得大笑出声:“这是家主在关外这些日子学来的么?好热情呀,大漠里的男子都这样说话的?”
他的嘴角勾了起来:“还学了别的,回去慢慢说给你听。”
“正巧我备了礼,家主若不嫌弃,请去府里一观。”
回府之后我推着赵祾先去沐浴更衣,实际上却是给乐师们留出些时间,毕竟赵祾回来得比我们预计的都早了太多。
他瞧我的样子,明晃晃的笑意却是一点也不藏:“到底什么礼物这般神秘?”
我不由分说将他推进门里,然后立刻去换我的衣裳,专程制作的纱裙不方便穿脱,也不知道赵祾回来得这么突然,请来的乐师会不会出错。
待一切准备得差不多了,我便让人去请赵祾进屋落座。
他甫一进屋,就唤我的名字:“怀柔?”
我在屏风后扬声道:“你坐在那边的椅子上就行,不要过来。”
赵祾回来之前,我拜托邢管家将正厅按要求布置了一下,将里面的东西大都暂时搬离了,如今里面空空荡荡,只留了一把椅子、几瓶插花和一面屏风,还挂了些许红绫。
乐师都在东西两侧的厢房里,现今屋门关着,里面只有我们两个人。
这是只为赵祾准备的舞,我也只会让他看见。
他低低笑了一声算作答应,这笑落在我耳中,像羽毛一样痒痒的。
想到待会要跳的舞,我心跳如擂鼓,又暗暗安慰自己,准备了这么久,我不会在最后出问题的。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外间左右分别传来了三声鼓声,便知道东西厢房也准备就绪,于是深吸口气,摇了下铃,富有异域韵味的曲调自两旁响了起来。
踩着鼓点从屏风后面旋转出来,红裙子被抖开,像一朵燃烧的榴花。
我又转了几圈,依稀间好像看见我唯一的看客眼睛一瞬亮了,我便知道这礼物确实让他感到了惊喜。
同却勒来的舞娘学这支舞时,她总说我的舞步和动作已经足够熟练,但少了最重要的灵气,最初得到这个评价时我还颇受打击。
今日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跳这支舞给人看,我好似突然理解了她这样说的原因。
我学舞本就不是为了孤芳自赏,从前没有考虑过看我的人,自然也就只顾着熟记下一步要踏出哪只脚,手臂应该如何伸展。
但这支舞是热烈的,它原本存在就是为了传达出舞者的情绪,或是向人示爱——我选的这支就是后者。
所以此时,恐怕才是我这么多日以来唯一真正跳出的舞,因为我想要示爱的人终于回到了我身边。
这支舞的寿命很短暂,它只为今日,也只为这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