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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应说着远行人(四)

还应说着远行人(四)

那时我也不在他身边。

这应当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我提着裙角小心翼翼地走回去,在他身边坐下,握住他的手:“我给你讲讲我小时候的事情吧?”

比起赵祾来,我从前的日子过得简直能算一帆风顺,因此也充满了欢乐,我想,这些应当能驱散一部分他的孤独。

“好啊。”他回握住我。

我开始讲起我从前采药时闹出的笑话,还有百丈谷每年的试药大会;给他讲我过世的祖父有多么慈爱而风趣,伍爷爷又是怎样一个满肚子故事的有趣老头儿;给他讲我同阮怀淑斗嘴,还有我第一次遇见兄长时的光景……

赵祾一直含笑听着,我发觉我真的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这样温柔的笑了,他这一笑,仿佛要将明月的辉光都全数收入眸中。

我突然想起从前成婚前,他某年三月时寄来百丈谷的一封信:

百丈谷的无涯松风景独好,若你也喜欢高处,以后我带你登荆台的望月楼。月圆之时,清晖就在身侧。荆台亦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我感到脑子有些糊涂了,大概是酒气上了头,人像在云端一样,轻飘飘的。

我凝视着近在眼前的他的那双眼睛,想到,这个人写那封信时在想些什么呢?不禁喃喃道:“不用登望月楼,明月就在我眼前。”

赵祾似乎被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弄得有些疑惑,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笑出了声,道:“怀柔,也只有你会把那样的琐碎小事都记得这么清楚。”那声音漾在晚风里,好听得令我呆住了。

我明明在说他便是明月,怎么感觉他好似没听懂,还是说他在不懂装懂,亦或揣着明白装糊涂?到底是哪一种呢……

脑子里好像只剩下浆糊,之前猛灌的酒劲来得迟了,但却一点儿没客气,让我连动作都变得笨拙而迟缓。脑袋晕乎乎的,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指尖轻轻落在了他的眉骨上:“赵祾,你应当多笑。”

听闻此话,他瞳中的笑意却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加深邃的眼神,仿佛深处烧着一团火,要把我的心魂全部卷进去,一起燃尽。

我直觉这神色常见却又不常见,但脑子却一时想不出他每次露出这样的表情时代表些什么了。

我捧住自己沉重的脑袋:“赵祾,我快醉了。待会儿不管召出来个什么小霸王,你可都得受着,这是你自找的。”

他轻笑一声,那声音散在夜风里,挠得我心痒痒,他道:“这是自然。”

这话刚说完,人就更晕了,后来我只依稀记得自己跟个矫情的小丫头似的,在他怀里哭哭啼啼,也不知道是真哭还是假哭,更不晓得自己在哭什么,喝醉之后我就完全放空,剩下的事情已经不归理智掌控,因此它也拒绝记忆。

醉得整个人都不属于自己的经历,到如今也就那么两回。

后来我回想,喝醉的我大约行事只凭本能和心情,根本没有考虑过旁的什么,不过好在我内心深处从没有过什么杀人放火的危险想法,因此倒不必担心清醒过后要为自己所作所为负罪终生。

第二日醒来时,我便发觉自己昨夜和赵祾交颈而卧,虽然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但果真如此了,我还是觉得非常难为情。

啊,昨晚才为自己辩解过那只是钦佩,可这下不是坐实了吗?

我挪了挪身子,他就睁开了眼,声音听着还有些才苏醒的沙哑:“怀柔?醒了。”

“嗯……我昨晚,醉了之后说了些什么?”我试探地问道,果然还是更在意这个。

他听闻此话,眸中就滑过了一丝阴翳,但很快就消失了,因此我没有看清。

他淡淡笑了笑,轻轻吻我的额角:“没有什么,你一直在说你反反复复地讲你小时候的事情,这里面有什么我不能听的话么。”

他将昨晚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听起来颇有转移话题的嫌疑。

虽则他声音里还带着笑意,但我直觉不光是这样,若我只说了这些,他现在一定不是这个样子。我一定还说了些什么,但赵祾不愿意告诉我。

天地良心,昨晚我才知道了一个困扰我多年的问题的答案,今日便迎来了一个新的,醉酒实在害人哪……

师父最初受我之托帮我查看川乌伤势的时候还怒气冲冲的:“为师的一身医术不是用来给狗看病的。”

他嘴上这样说,但我瞧他样子,又很喜欢川乌,有事没事就拣点什么喂他。

除了前腿以外,川乌的牙也是松动的,因此吃不了太大的骨头和硬食,师父就总挑些软乎乎的羹或者饼给它。

在我们去醴京的日子,斑斑迅速被邢管家喂胖了,回来之后我和赵祾都惊讶得有些认不出来。

且斑斑仗着先来赵府,时常去找川乌打架,准确的说,是斑斑时常欺负川乌,不知道是不是曾经受过凌虐的原因,川乌挨了打也不敢反击。我看不过去,有时也会驱赶斑斑,叫它别嚣张得太过,也不知道它能不能听懂。

观察了几次之后,我发现斑斑最严重也不过是抓掉它一些毛发,倒没有更过分的举动了,川乌也总是咧着嘴以对,看起来倒像乐呵呵的,也不晓得它们几时才能正常相处。

赵祾见了便在旁边笑:“你有了川乌,斑斑便不开心了。”

回了荆台之后才发现,川乌喜欢咬我手指头,且这么多人里,它只咬我,但也是轻轻地咬,像玩一样,并不用力,也不会让我受伤。

师父看了,说恐怕它牙在长好,所以痒得慌,这才想咬点什么。于是师父便找了个小孩子玩的布老虎给川乌,小家伙倒是很喜欢,从院子东边跑到西边,整日叼着它的小布老虎不放。

大哥和阿姊这一阵都住在别院,偶尔也会同我一起向师父讨教医术。平日里我时常去打扰,有事没事便向他们的院子里跑,赵祾也陪着我一块,因此也就得知他们已决定在离开荆台后回百丈谷。

当时阮怀淑嘴快,直截了当地问我:“怀柔你要不要同我们一起……”

大哥拉了拉她的衣袖,看了眼赵祾,接过话头:“爹和娘都很是挂念你,你若想回去看看,可以同我们一道走,一路也有个照应。”

阮怀淑大概这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身为娘家人突然主动提起回门,总归是不合适的,但话既已出口,大哥便只好替她接了过来。

但赵祾却没怎么介意,或说他同他们以为的并不一样,不过这些只有同他朝夕相处才能明白的事情,我却没办法跟大哥和阿姊说明白。

赵祾闻言,看着我,问道:“怀柔,你想回家么?”

我其实此前没有想过这一点,自醴京之事以后确实很想念百丈谷,接着见到大哥和姐姐,已经让我足够惊喜。

但能够回去看看这个想法,不出现便罢,一旦上了心,便像是雨后春笋,竭力向上长,实在是捂都捂不住。

我眨巴了一下眼睛,看着赵祾。

他肯定明白我的想法,但那双眼里翻涌着我不大看得懂的情绪,末了,他轻轻把我的碎发别到耳后,柔声道:“我明白了,那就回去吧,待我这边忙完,就去百丈谷接你。”

大哥在一旁清了清嗓子,喝了口茶。我这才发觉此时并不是我们二人独处,不适合做这等狎昵举动,面上一红,自然没心思再思量他方才为何神色有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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