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像风走了八千里,不问归期3
莫大同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大手扣住孟浅的后颈,将她瘦小的身子收进自己的怀中,紧紧抱着,不住地揉着她碎发,低声安慰道:“不怕……不怕……我在这里……”
要莫大同放开手的话,阮少斐还来不及说,便见孟浅偏过头他露出一双惊恐的眼:“别过来……别过来……”说罢,她将头埋进莫大同的怀里,两只手臂紧紧环着莫大同的劲腰。
阮少斐眉心一蹙,上前了一步,一只大手扳过她细肩,急于向她证明着自己的身份:“孟浅,你看着我,你看着我,我是少斐……少斐啊……”
她情绪激动到难以自控地地步,使劲儿甩着被他扣着的手臂,直往莫大同的怀里钻。自他怀里,传来带着哭腔的闷响:“出去!出去!我不要见到你……坏人……坏人……”
大手搓揉着她肩头,莫大同试图用这样的动作来让孟浅得到安抚,可她却趴在她怀里哭得更凶了,泪水直湿透了他衣襟。那经由泪水濯洗过的衣料,贴在他蜜色的皮肤上,传来强烈的窒息感和灼热感。
一时,心痛难当。
耳际,被她的哭喊声充盈,视线里,是另外一个男人陪在她身边,给她支持与安慰……
此时此刻,阮少斐直觉这场景将他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她醒了。
可却又一次把他忘了。
这得而复失的痛苦,叫他,怎么能……怎么能再接受一次?
触到莫大同怨怼的眸光时,阮少斐低眉。
她醒来后看见他情绪竟然会变得这样激动,他还有什么资格继续待在这里?
手臂收回,滑落在身体两侧,默然转身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里,阮少斐就守在隔壁的病房里,只要听到林岚那里传来孟浅今天的心情和整个人的状态的还不错的消息,他就会冲到孟浅的病房里,近乎有些癫狂地扣住她双肩,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问着自己是谁,一次又一次要她说出的自己名字。可每一回,他都是落败而归。
她非但不能回忆起自己的名字,甚至强烈排斥着自己去看她。只要自己一出现在她面前,她不是立马抱住身边的莫大同,就是要林岚或者李嫂赶他离开。
明明,明明再次醒来之后的她,连包括在内的所有人都忘了,却唯独视他如洪水猛兽。
一个星期,他都一直坚守着一个信念,她,一定会“醒”来,一定能再认出自己来。阮少斐每天都守着一个愿望睡下,守着一个愿望醒来。他再没别的希望的,只希望她至少能像过去的那一年一样,就算她只是记得自己一个名字,就算她每次见到自己也都要回忆起上好久,就算她喜怒无常反反复复……
但至少,他还能守她在身边。总好过现在,他想要见她一面,也都要偷偷摸摸地在夜里。
有一个念头也一直在动摇。
他在想,现在的孟浅,是不是真的不该留在自己的身边?
他权衡着,是不是如果自己强行把她强行留下,给她带来的伤害,就会更大?
这一晚,他一直住在医院的前几个星期一样,到了夜深人静,所有的人都去休息,连她也睡下的时候,偷偷潜进她病房,打开她床头的那盏小灯,用半是微弱的灯光,去照亮这房间的一角。然后,借着灯光凝视她的睡颜,凝视,就只是凝视而已。怕她被灯光照久了,会醒过来,醒过来之后又少不了一顿惊吓和哭闹,他不敢在这里逗留呆久,只在她床头小坐上五分钟,而后关了灯,为她掖好被子的每一角再离开。
悄声推开门,抬眸,迎上一双温润的黑眸。
也是在这一刻,阮少斐方才明天,几天以来,每晚在孟浅睡着之后,不是没有人守在她身边,而是那个人一直都在角落里像现在这样观察着自己,默许自己进入孟浅的病房。
那昔日崇拜自己的少年,已然长成了能与自己比肩的男人。
如今,正与自己盈盈笑着。
或许是自己多想了,阮少斐总觉得,那笑里有着胜利者般的明显炫耀和戏谑败者的意味。
的确,他是个败者。
再次醒来后的孟浅,现在最亲信的人便是眼前的这一个了。
这种被人狠狠踩在脚下的感觉,让他讨厌,阮少斐转身就向隔壁自己的病房走去,却是身后的一直静默不语的莫大同开口叫住了他:“把她暂时交给我吧!”
已经走出几步远的苍凉背影轻晃了几下后站稳,微微偏过头,留给莫大同一个四十五度的侧颜。
阮少斐的这一举动,无异于是愿意听听莫大同给的理由。看得出来,这已经是阮少斐在自己的原则上做出的最大让步,
莫大同又上前走了几步。
“阮少斐,你一定也是清楚的,和你比起来,我能给孟浅更好的医疗和照顾……”他顿了一顿,“如果有那么一天,她好了,想起了所有的事来,再让她自己去做个决定吧!究竟是永远离开你,还是留在你身边……”
阮少斐沉了沉笑,步子迈开,独留给莫大同一个决绝的背影。
……
回到自己的病房,夜里,阮少斐躺在病床上,翻来覆去得睡不着。耳边久久萦绕不散的,就是莫大同同他说的那一句话——
“把她暂时交给我吧!”
“阮少斐,你一定也是清楚的,和你比起来,我能给孟浅更好的医疗和照顾……”
“如果有那么一天,她好了,想起了所有的事来,再让她自己去做个决定吧!究竟是永远离开你,还是留在你身边……”
好不容易,疲惫的身体将他拖入睡梦中,噩梦又开始与他缠绵不休。
梦里,是一身是血的她朝自己步步逼近,苍白着的唇瓣磕碰,盈盈有话:“阮少斐,是你害死了我的爷爷,我的哥哥,还有我们的两个孩子……你这个凶手!阮少斐,我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
恨你恨你恨你恨你……
那几个字无限循环着,如同魔咒一般响彻在他耳际。
他幡然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是一身的冷汗将他身上的病号服打湿个通透。
他长久以来未能解开的命题又重拿到他面前。
倘使,有一天孟浅把从前的所有都回忆起来的时候,她会不会就像他梦里所梦到的哪样,残忍决绝地和他划清界线,对他说“我恨你”这三个字来?但,比起她醒来后恨他,他更怕,她这一辈子都记不起他来。
恨,或许是另一种深刻的记得。
离开他,对她来说,又未尝不是一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