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卜卖的背后（一）

雪花打在马车顶上，发出噗噗闷响，黄安儿歪倒在车厢里，双手反剪被捆，双目被黑布蒙住。不知道行了多久，马车速度缓了下来，似是小心地经过狭窄通道，随后提速，一盏茶的功夫，又停了下来。

马车的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寒风灌了进来，有人将黄安儿拖出车厢，落地后，又来了一人，二人分两侧将黄安儿拖行着上了台阶，进入一栋建筑内，在建筑内拐弯抹角走了一阵，进入一个气息温暖的屋子。

脚下传来平整干燥的感觉，黄安儿心中的紧张缓缓舒缓，推翻了心中不好的猜想。这里不是潮湿阴寒的牢房。当脸上的黑布被人扯下时，他发现自己果然在一个房间里。

房间颇大，一个圆桌摆在当中，四周环绕着两张制作考究的木椅，桌后是花鸟屏风，四周的摆设十分精巧。有两盆炭火正旺盛烧着。

这里不是公堂，也不是会客的客厅，而是起居的厢房外室，黄安儿大感意外。

四下环顾间，耳边传来脚步声，有三人从里间走了出来，当中那人穿着一件深色大氅，里面一层素色长衫，璞头上插着一根玉簪，素净里透着雍容的打扮，再配上他那张年轻英气的面容，看上去精神无比。

他走到那张圆桌旁坐下。身后跟着两个沉默的护卫，两个护卫一高一矮，皆是五大三粗，狼顾鸢视，令人不寒而栗。

“你就是年前在临安城做卜卖的头？”

胡璘看着身材瘦小的黄安儿，有些微微的失望。

黄安儿，怎么看都像是没有发育好的样子，不到一米六的个头，大脑袋细脖子，唯一让他相信对方身份的，就是那双眼睛，没有被绑架的惊慌恐惧。

“小的，的确是做卜卖的，不知道因何得罪了这位官人，将我绑了来。”黄安儿咽了一口唾沫，朗声说道。

声音中气十足，让胡璘又产生了一份好的观感。只是此人能不能为己所用，就看他带的那些人是受雇于宋国普通粮商，还是听命于北方的敌人。

上元夜，胡璘头一回听说关于卜卖之事，因檀儿的最后一句话，终于想通了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卜卖”职业的人，多以为他们能洞察先机，以此赊刀给百姓，等“卜卦”显灵，就从刀具上多赚些钱，可是多数人对此还是报以怀疑态度的，尤其是那些看似不可能的、明显有违常理的“卜卦”。因此，领刀的人还是很多。

卦不灵，不收钱，卦显灵，再收钱。

这种靠着占卜来盈利的生意靠谱吗？不少人认为，是否靠谱要看占卜人的道行，就如檀儿认为的那样。

其实，胡璘知道做生意的方式根本不靠谱。

“卜卖”也压根不在乎卦算的准不准。因为，所谓的“卜卖”压根就不是为了卖东西，而是营造一种消费氛围。

胡璘能够从卜卖“占卜”的外衣下，洞察到它在营造一个产品的消费氛围，主要归功于檀儿的那句话：

谶语是不固定的，他们有时候……会说房价。

通过提前判断价格走势，营造一种产品的消费氛围，引导商品物价，从中取利，是后世一些房地产聘请专家预测和解读行情的惯用伎俩。

这一点，也可以用粮食市场来分析。

比如说，一个大粮商手里囤积了大量的粮食，他希望粮食涨价，就聘用了一大批“卜卖”，购进一批刀具，让他们去百姓中派发，同时散布一条“谶语”出去。

“卜卖”说等粮食会涨价，等涨到一个高价位的时候，就回来收钱，百姓中就会传开“粮食会涨价”的潜意识。

于是，百姓都压住家里的粮食不动，等涨价。一旦这种行情在一个地方蔓延开来，给市场造成一种粮食紧缺的假象。大粮商开始以略微高出当前市场的价格抛售粮食。而民间为了来年赚取粮食差价，大量购进粮食。

实际上，“卜卖”就是一种“操纵市场”的行为。而卜卖者就是大商人用来操纵市场的一个组织。

“卜卖”口中的谶语是不固定的，他们有时候会说粮价，有时候会说布价，有时候甚至会说房价，每一种商品的背后就是大商人或一个商人集团，每一个谶语的散布背后，都是一场市场价格的操纵行为。

年前在临安“卜卖”者说，半年后临安的粮价要跌两成。是为了让市场粮价大跌，方便幕后的大粮商低价购买，囤积。

为了配合卜卖的卜卦内容，让百姓相信粮食要大跌，幕后的大粮商人必须向市场低价倾销粮食，引领恐慌的风潮。

在一手倾销粮食的过程中，他另一只手也会回购，以减少自身损失，玩左手倒腾右手的把戏，就如同房产商自己购房，抬高房价一样。这一点也和股市做多做空一个路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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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引领粮价下跌风向，大粮商人必须抛出一部分，又有时甚至一大半的低价粮食，进入市场。

可是，这里有一个风险，那就万一遇到能吃的进那些低价粮的对手，那些事前倾销粮食、准备在市场粮价真正大跌时，疯狂购入的大粮商们，可就血本无归了。

“松绑，看座。”胡璘面无表情挥了挥手。

铁塔儿上前一把拎起黄安儿，像拎小鸡似的将其提到门口的一把凳子上，抽出腰间森气凛然的太刀，在黄安儿惊慌的目光中，割断绳索。

见黄安儿坐定后，胡璘那对淡漠的眼眸中，便开始绽出两道不同寻常的寒光，直视着对方面目，半晌之后，才开口说道：

“黄安儿，我没时间跟你磨牙。问你的话，你最好认真回答。”

说话间，胡璘抬起右手，两根手指极巧妙地解开颈间的带扣，身上的大氅沿着肩膀滑了下去。铁塔儿在他身后接住。

明明说事情很多，却脱下外氅，难道对方要和自己长篇大论吗？

黄安儿心中腹诽，但是对方能开口说出自己的姓名，说明对方盯着自己不是一天两天了，心中有些忌惮，来不及揉搓发木的手腕，拱手十分恭敬道：“请公子下问。”

“是谁雇佣你们在市场散播谣言，说半年后临安的粮价会下跌两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