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慈院主佛心真留客怎堪叹梦醒路迷绝

后院颇小，只数米方圆，正中又手植一颗半枯未死的老杏树。

那杏树枝干虬结狰狞，枝桠横斜无序残断颤巍，一片叶子也无，却因枝条过于繁盛，占据了老大一块地方，出奇的显出一种蓬勃的张力来。

倘若是在春夏之际，恐怕整个小院都将被它的阴影所遮覆，待到杏熟时，或也将被满树的杏子香盈满，洛凡尘如此想着。

“便放在树下吧。”枯木老和尚干柴似得朝树旁一站，直让人分不出哪棵是老杏树。

洛凡尘按他的指示将石头轻轻放下，免得药草被压坏，拍了拍手便向老和尚看去，却见他已经推门进入了老杏树后的一间禅房。

这是后院唯一的一间房，依旧是茅草覆顶，削木为墙。

洛凡尘正犹豫要不要跟进去，却突然想起一桩事来，这座所谓的禅院竟然只得老和尚一个人居住。

“他那般岁数究竟如何生存？”

刚在心底出了这一疑问，却又忽的想起老和尚的种种怪异处。

看了看那以往闻所闻为见所未见的不知何用的积岩草，便停下了脚步，不再多想，静静的等着。

至于老和尚的事，他说与不说，自己知与不知，又有何意义呢。

过不多时，老和尚从房中走出，手中横抱着一床干净的半旧床褥与一套未曾穿过的僧衣僧鞋。

一把扔给洛凡尘，老和尚道：“小子，本院庙小甚少待客，没给你准备休息的地方，你就凑活着到前院偏殿去睡着吧。”

洛凡尘接住物件，微微一笑，也不多言，举步便向前院走去。

刚走到柴门边，又听老和尚开口道：“小子，我看你左右也是无事，不如发发慈悲心帮帮我老人家。我正在炼制一味药丸，过程颇为繁复，极需要一个帮手，你看如何？”

洛凡尘微楞片刻即知老人真意，目中流露出一丝感动，却不多言，回道：“好。”说罢跨步走出。

此时日头已然落下，月色正处在朦胧半醒之间。

那间空旷的厢房中突然传出一声轻响，屋内紧接着亮堂了起来，昏黄的烛光顺着窗户流泻出来，给昏黑的院子带来一线光明。

洛凡尘放下手中的床褥好生铺好，盯着几案上那根刚刚点燃的半截蜡烛出神，半晌后只觉心有躁动，毫无睡意，索性抱起僧衣僧鞋来到院外。

他记得进禅院前似乎听到了水声，因而很快便在离此不远处找到了一处溪流，将僧衣僧鞋朝岸边一放，脱掉身上早已有些破旧的衣物，扎入了溪流中。

溪水很浅，最深处也只到得他的腰眼处，不过他到此本就并非为了游泳，而实在是为了消除内心中刚才蓦然生出的烦躁。

所谓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整片寂静的天地间此刻连虫鸣鸟叫皆没有，只有阵阵哗哗的流水声，却凸显的这里有种特别的幽寂。

雪山融出的溪水冰冷侵骨，恰好的逼退了他内心的躁动，却无能使他的心绪彻底归于平静。

他知道枯木禅师最后挽留他的意思，因为他此刻虽然表面上相比于以往似乎是回过了魂儿，然而实际上却恰恰处于最迷茫的时刻。

他记得曾在一本书上见过这么一句话：

“人生最痛苦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做梦的人是幸福的，倘没有看出可以走的路，最要紧的是不要去惊醒他。”

梦醒了无路可走...

是啊，刚从彻底的麻木中走出来，却发现不知路在何方，这里面的痛苦大概只有经历了的人才最懂得。

他并不怨愤枯木禅师叫醒了他，甚至感激枯木禅师有意无意中的开导，他知道自己应当清醒过来，可接下来呢？

放下，真的放得下吗？

寻找，找得到吗？

未来的路，在哪儿？

他只觉得眼前似乎蒙上了一层阴翳，恰如空中那刚刚睡醒却又顷刻间被云层遮住的皎白明月。

迷茫中的洛凡尘并未注意到岸边不远处一颗大树上正站着一颗“枯树精”。

枯木老和尚似乎看出了洛凡尘的无奈，深深叹了一口气。

目光渐渐收束，扶着树干的手慢慢抓紧，虽未用力竟也将树皮都抓破，露出滑腻如皂的树白。

似是终于做下了什么决定，老和尚转身飞射而去，身形犹如鬼魅，瞬息即不见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