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走进北房，灯光照了房间。还是那样的摆设。窗户下面还是那张方桌，方桌上放着外壳发黑的温水瓶和一个装着杂七杂八的小木箱。左边靠墙的有两张高靠背木椅。一间木床紧靠门对面的墙壁。床前还是放着那个装有米面等粮油食物的木柜。木柜上有一个小瓷缸，旁边有两瓶药。雍坤知道，小瓷缸是用来做什么的。昏亮的电灯灯泡掉在蚊帐架上。

“这儿坐。”老妇人战战兢兢的想把椅子搬前面来。

“不搬不搬，就坐那儿。”雍坤赶忙阻止他妈搬椅子。他把背包放在地上，把其中一把椅子提过来放在前面，示意哥哥坐，自己坐在靠墙的椅子上。雍老婆子坐在床沿上。像每次回家的时候一样，全家所有的人都坐在这间屋里，无论是说话，还是沉默。

哑巴偶尔依依呀呀，脸上露出因为长久没有表情而展现出来的那种僵化麻木的淡笑。他的眼睛明亮而充满惊奇和高兴。他始终微笑着静静的望着雍坤，始终微笑着听雍坤说话，听他的弟弟和他母亲的说话。尽管因为几十年的失声，他已经无法听明白也不能听明白他的母亲和他的弟弟在说些什么，但是从他们的聊天时时而向他示意的眼神上来看，从他们说话的表情上来看，从他们时而给他比划的手势上来看，他心里就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他的时而激动时而平静时而微笑的表情，时而比划的手势，这一切表明，他很想说什么。但是，他仿佛觉得他不说话比说话更好，因而只是静听。雍坤一连抽了两支烟。第三支烟正燃烧着一半。哑巴不吃烟。

夜很深了。没有再听到猫头鹰的叫声。偶尔听见院坝里的大树上的夜露掉在地上发出的响声。有好几次，雍老婆婆对儿子说她去给他煮一碗面条，因为她很担心他一整天没有吃饭。雍坤每次都制止她母亲。他告诉母亲不要担心，他一路上都有吃饭，一点也不饿。雍坤之所以不饿，并不是因为一大早他在飞机上吃了一个盒饭而不饿，也不是因为他在下午坐车的时候吃了一袋饼干而不饿，只是因为他不想吃饭，因为他已经饿过了，主要是他现在没有觉得饿。

说了很久的话，夜更深了。想到儿子走了一整天的路，母亲要儿子早点去睡觉，尽管她本人已经毫无睡意。哑巴哥哥确实也困了，期间他打了好几次哈欠。雍坤叫他去睡觉，但是哥哥就是不去，坚决要再坐一会儿。雍坤觉得想说的话都也说了，有时候一阵沉默。房间里特别安静。后来，雍坤给母亲和哥哥说了妹妹和竺凯的事情。

起初母亲和哥哥都不相信，他们用吃惊的高兴的眼神望着雍坤，显然，这件全家最重要的事情来的突然，他们毫无心里准备。竺凯，这一个未来的女婿和妹夫，这件将来的事情，无论是雍老婆婆，还是对于哑巴，在过去，他们是如何的期望女儿和妹妹早些有自己的家。但是真正将有这样一个人(这个人就是竺凯，他们既没有见过，也没听过的人）和娟尔走到一起的时候，他们在一时间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

雍老婆婆抹着眼泪，自言自语的说话。哑巴没有说话（因为他不能说话）。房间里很安静。雍坤拿出从广州带回来的以前和竺凯妹妹三人一起拍过的相片给母亲和哥哥看。因为眼花，主要是灯光暗淡，雍老婆婆把相片靠近电灯泡，把相片拿的老远，自己的看了好久，最后脸上露出欢喜的表情。她又哭了。哑巴也拿着相片看了好一阵子，一阵依依呀呀，时而望望他母亲，时而望望他弟弟。他的高兴的表情仿佛在说：“多好啊，多好啊。”

雍坤对母亲和哥哥详细说了竺凯这个人，而雍坤本人，很喜欢竺凯这个人，主要他觉得就只有竺凯这样的人才值得妹妹嫁给他，是值得妹妹托付终身的人。听到儿子对未来女婿的看法，听到弟弟对未来妹夫的看法，而且他是儿子的同一个大学的同学，无论雍老婆婆，还是哑巴，他们都坚定的人文这件事情其实已经是注定的，是天意。他们乐意如此，甚至在这一时刻开始就期待着他们一起回家来看望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