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雍坤站在院坝里，用手电照着这座陈旧的转角瓦房。瓦房背靠后山，左边一间西向，右边一间南向，一间转角的灶房把两间正房连接起来。房屋左边有一间养猪的偏方，再往外二十米处就是一条路，树林和山坡。房屋右边紧邻着是一块菜地，菜地向西紧连的就是一大片麦地。

左边的墙角和后边的墙角都堆放着煮饭用的柴草。空着的两个旧背篓丢在左边的阶沿上，两把锄头靠在墙上，旁边有一个小板凳。右边的阶沿上，那个石磨还在那里，磨石上木柄还在。看的出来，这个磨还在使用。雍坤记得他用这个石磨来磨过玉米，小麦，大米，黄豆。旁边有一条长板凳。板凳上有一个大的簸箕。簸箕里什么也没有。三间房屋的门紧闭。听不见房屋里的响声，也看不见房屋里的灯光。很明显，房屋里的人已经睡觉了。

雍坤在院坝里静静的站了十分钟，原地三百六十度的转着看，好像他既是在回想自己熟悉的这一切的曾经的印象，又像是在重新熟悉这本来就熟悉的而如今竟然显得陌生的地方。他用手电照了照远那块菜地，照了照那块麦地，照了照脚下这块没有杂草的院坝，照了照院坝边上那片黑色苍翠的柏树林，照了照房屋上面的黑瓦，照了照白色的墙壁。一切都和以前一样，瓦房如它修建以来（雍坤的爹还在的时候修的）就一直是这个样子。日晒风吹雨打让它的墙壁从鲜艳变成了陈旧和脱落，就像一间崭新的衣服在穿了几十年后常有的情形。

雍坤走到阶沿上，轻轻敲打左边的房门，轻声的喊他的母亲。

“妈，是我，坤尔，我回来了。”雍坤尽可能的压低声音。起初，十秒钟的时候，房屋里没有任何响声。雍坤再喊了一遍。

“是哪个？坤尔，你回来了？”房间来传来惊诧的回答声，接着一阵短暂的咳嗽，“坤尔，你回来了？”然后，房间里亮起了电灯光。光线从窗格间照射出来。夜雾气在光柱中明晰可见。

“嗯，我才回来的。”雍坤继续说。他用力推门，门栓插上了，门推不开。

“来了，我来开门。”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阵子，门拉开了。

“妈，我啊...”雍坤站在门外，没有熄灭手电筒，电筒的光芒比房屋里电灯光明亮，手电的光照在门槛上。手电筒的余光映照在一手拉着门的站在屋里的那个老妇人。老妇人着抹眼泪，低低的抽泣。

“坤尔啊，你回来了。”老婆子哭腔的说：“你回来了啊。”

“哥呢？”雍坤觉得喉咙里好像塞住了什么东西，他强咽了一下口水，没有进门。他照了照西房。他知道哥睡在那个房间。

“你哥，他都睡了。”老妇人说：“管他的，你先进来。”

雍坤没有回答他妈的话，走过去了，敲了敲西门。他妈站在门口看着他。雍坤听到了房间里的鼾声。他用力又敲了敲门，鼾声停了。房门还是没有开。

“哥，是我，坤尔。”雍坤喊了一声，又打了两下门。六秒钟后，房间里的电灯亮了，听得见房间里沙沙的声音和依依呀呀的声音。门开了。哑巴站在门口。从他倦怠的表情看来，从他眯着的看不见眼珠的皱脸看来，从他上身批着的一件旧棉袄看来，从他穿着的一条单裤看来，显然，他还没有弄清楚眼前发生的事情。

过了几秒钟，他的眼珠突然明亮起来，干黄的脸皮上表现出惊讶的激动的表情，他开始依依呀呀的发声，辅助手势比划。雍坤明白他在说什么，告诉他今天一早从广州出发的，路远，路远，所以走到现在。他知道哥哥不知道广州在哪里，广州是个什么概念。他只能说很远，告诉他妹妹很好，因为工作不能回来。哑巴激动的微笑着看着他。他的表情仿佛在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