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船长把烟叼在嘴上，用力把木板往船舱中间一推，船舱中发出哐当的响声，木板掉在船舱的一侧。他走到船头搅动马达，马达立即发出了轰鸣。轰鸣声在平静的湖面传过去，湖水发出轻微的波浪声。船长紧握方向轮，渡船慢慢移动，慢慢离开岸边，慢慢驶入可怕的深水区。几分钟后，渡船慢慢掉转船头，转了一个圈，在船头摆正之后，加速前进。船尾泛起白色的水花，翻滚的波浪发出哗哗的水声。船像在水上游动的鱼。船身轻微的摇动。

渡船离岸边越来越远，距离湖心越来越近。无论从哪个角度，三百六十个角度出发，到任何一个对面的山坡，都是那么远不可及。就算最近的隐隐可见的对面的山腰渡口，同样遥不可及，让人害怕。“如此深不可测的水库。”雍坤心里害怕的想，恐惧占据了他的身心，他甚至觉得到双腿在颤抖。尽管这次坐船和他曾经千万次在这里坐船完全一样，尽管水库还是那么宽的水库，水还是那么深，尽管渡船看上去还是那么结实，尽管同船的人还是那样的习以为常，然而对于在大城市里已经生活多年的雍坤，那种对深水毫无条件的惧怕丝毫没有减轻，反而因为天色的暗淡愈加加深了。他甚至不敢看深幽幽的水面，不敢看周围几公里的水面，不敢看远不可及的岸边。他在心里祈祷，祈祷平安，祈祷船驶的快些。他不停的吸烟，以此平静自己内心的紧张。他时而望望天空。

先前灰暗的天空渐渐变得清新，深远。西北的天空，云层完全散去，泛起白光，露出一片深蓝的天空。东南的天空，竟然有两颗闪亮的星星。星星的不远处，竟然有一轮灰白的弯月。一阵寒风吹过，雍坤打了一个寒噤。这种景象，让雍坤感到惊奇。更远处，群山之间，山腰之间，飘散着几股浓烟。农民已经开始煮夜饭了。雍坤这才发现已经是傍晚六点十五分了。

船上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船长严肃而专注的开船。在水面，马达使出吃奶的力气愤怒的吼叫，船像飞一般游走的鲨鱼，尾部泛起雪白的水花。然而，这在空中盘旋的鹰看来，这不是它要从水中抓起的大鱼，不过是一块在水上一块漂浮的木板。

四十分钟后，渡船抵达了山腰的渡口。到达的时候渡口因为天色的暗淡已经无法看见，水面的远处只有黑色的群山。下了船，走上一块荒废了的庄稼地，然后就是一条爬山山路。所有的人都从这条路上往山顶爬去。年轻人走在第一个，挑担的中年男人走在第二个，雍坤走在第三个，被背篓的老头最后下船。可以听见渡口马达的平息声和船上叮叮当当的声音。显然，那是船长在整理他的渡船。

天色越来越暗，上坡的山路却灰白可辨，山坡上的树林越来越模糊。山腰上与其说是宁静，毋宁说是寂静。没有鸟叫，没有风声，只有脚步的声音，心跳的声音，呼吸的声音，偶尔咳嗽的声音。路上的四个人每个人都在沉默的赶路，谁也没有说话。显然，每个人都想在天完全黑下来前赶到家。刚上山的路上，四个人相隔的间距不算太远。起先，雍坤能够看到背背篓的老头落在最后，没过多久，就没有再看见他的身影。然后，走在最前面的年轻人也没有身影。在树林之间，偶尔还可以听到挑担的中年男人的咳嗽声和呼哧声，但是，很快他的声音也消失了。灰暗寂静的山路上，只剩下雍坤一个人。

他时而停下来望望看不见的山顶，时而回头望望不见尽头的山腰，时而望望山坡上密密麻麻的树林，时而透过树林望望隐隐可见的远方群山山腰的那片微微泛白的水，时而望望头顶树林间碎片般的空洞的深空，他觉得一种无穷无尽的孤独彻底包围了他。突然之间，他到不觉得恐惧，反倒觉得一种清新，一种自由，主要是头脑的清醒，思维的清醒，尤其是感受到一种力量，一种他还要步行十五公里山路的力量振奋着他。他点燃一支烟，深深的吸了两口，向着通往上梁的方向的山路大踏步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