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情侣路就是海岸线，弯弯曲曲。一边是翻滚的大海，一边是翠绿的石山。成千上万辆车行驶在路上，双向都缓慢。沿路都有车辆临时停下来，有人上车，有人下车。车道两侧的行人道上，数以万计的行人，如朝圣一般来来去去。所有人的目的就只有一个，看渔女。似乎任何一个去珠海游玩的人，如果不去看渔女，不和渔女合影留相，就等于没有去珠海。无论如何，这是让人接受不了的，非常遗憾的。尽管渔女不过就是用一块巨石雕刻而成的石像，站立在海边的几块大石头上，但是，因为它有着特殊的含义，主要是它就是珠海本身，因而任何到珠海都必须亲自去观赏她。于是，形形种种的人，男男女女，老人和婴儿也不会例外。

通往渔女的石路上挤满了人，渔女石像下面的石台上挤满了人，渔女石像旁挤满了人，就连旁边海中几个孤立的石头上也站着胆大的人。喊叫声，说话声，欢笑声，议论声，赞叹声，不满的咒骂声，交织在一起，淹没在海浪和海风声之中。

每一个人都站在一个他认为满意的位置留影，每一个留影的人脸上都露出微笑，要么背景是远处的大海，要么背景是眼前的渔女，要么背景是远处高楼林立的城市，要么背景是风景秀丽的海岸山峦。无论哪一种背景，始终都一种底色，背景的一侧，一旁，一角，一定有一个人，或者两个人，或者一群人,或者一张脸，或者一个背影，或者一只胳膊。甚至有几个大胆的年轻男女，欢喜而惊叫的站在海水中孤立的几个大石头上留影。留影的每一个人都摆出各种照相时惯有的姿势，或者微笑，或者严肃，或者平静，或者假装出一种照相的表情。

“啊，那里就是渔女了，那里就是。看啊。”

“哪里？哪里？啊，那里啊，看到了。”

“渔女，不就是一个石雕像嘛，有啥好看的。”

“这就是渔女啊，这人才多啊，哪来的这么多人？”

“今天星期天呢，都出来逛了。”

“都来好几次了，看的没啥意思。”

人们议论纷纷，走走停停。几乎所有的人行走的线路都是先去石头上看渔女，然后折回去海滨公园游玩。竺凯和雍娟也正是按照这样的线路，时而停下来看看大海，时而停下来看看渔女，时而停下来看看天空，更多的时候，他们在看彼此。大海，渔女，天空根本就不存在。

他们并没有走到渔女石像那里，他们只是在路边远远的观望。因为在这时候，无论是石像，还是大海，还是周围的一切，他们都不觉得那一切像以前的任何时候那样吸引他们，唯有吸引他们的就是他们彼此。尤其是，他们都觉得路上的行人太多，渔女周围的人太多，而更宽阔，环境幽静的冰海公园(尽管冰海公园里面的人同样很多），更适合他们。他们需要一个那样一个环境。于是，他们走到了滨海公园。

滨海公园里照样有成千上万的游人。有抱小孩的，有拉着小孩手的，有把小孩顶在头上的，有和小孩一起玩耍的，有男女手牵手的，有独自一人玩耍的，有在草地上躺着的，有在坐在草地上的，有年轻的，有年老的，有欢喜的，有忧愁的，有大声喊叫的，有轻声低语的，戴着帽子的，有穿羽绒服的，有脱下外套的，有穿西裤的，有穿牛仔裤的，有穿皮鞋的，有穿运动鞋的，有穿高跟鞋的，有穿靴子的，有穿短裙丝袜的，有穿长裙的。有短发的，有长发，有胖的，有瘦的，有长相奇丑无比的，有相貌惊人的。

竺凯和雍娟并排走在池塘边的小径上。小径的两旁都有的很高很大的树。行人们行走在小径上，行走在草地上，行走在树林间。每一个人都享受着午后微暖的看不见的阳光。远处，近处，时而传来几句说笑声，时而传来高跟鞋敲打小径的声音。但是，小径上行走的人并不算多，树林，小径，草地，池塘，和公园门口草地那一边，要安静很多。这正是天下任何一对处于爱情中的男女希望的环境。竺凯和雍娟激动的，恍惚的，有时候甚至紧张的，又克制做内心的激动，走在这条安静的小径上。

如果不是他们超过过大多数游人身高的身高，如果不是他们朴素的恰恰又是时尚的服饰，如果不是他们本来就青春的好看的面容，如果不是他们与生俱来的那种独特的气质，主要是如果不是他们身上展现出来的像任何一对刚刚成为恋人之后的脸上展现的让任何一个旁人都觉得像一对傻瓜般的微笑，如果不是他们身体上展现出来的让任何一个旁人都感觉到的他们就是一对恋人固有的走路方式时，在这片都出是青山绿水到处是人来人往的公园里，他们就再普通不过了，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是，现在，几乎所有的从走他们身边走过的人，远处看见他们的任何行人，都立即不再说话，都尽量不发出声音的小心避让，走到一边。在走过的时候，都要忍不住要转头去，或者回过头去，或者老远的假装若无其事的无意中意味深长的瞄上他们一眼，然后和同行人低语，显然他们在议论他们。他们时而摇摇头，时而发出一阵赞叹，时而回头瞥一眼，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轻视的表情。

尽管没有看到路人在看她，尽管也没有听到路人在议论她和他，但是雍娟觉得所有的人都在谈论她，都在赞赏她，都在羡慕她，于是她愈加欢喜，感到幸福。她仿佛觉得她不是在人世间，也不是在梦幻中，也不是在天堂。总之，在某个迷幻般的世界，她甚至觉得她的身体不属于自己，手脚也不属于自己。她仿佛觉得她的手脚之所以在摆动，只是因为它们自己在摆动。竺凯也有同样的感觉。他们不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也记不得对方说些什么，但是他们还是在高兴和对方说话。

他们时而走走，时而停停，时而在一条长凳上坐上一个小时。就这样，他们在公园里闲逛了整整一个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