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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传《箭似光阴》

“弓箭跟比武不同,过招有套路,有攻守,有见招拆招,箭手的胜负在放弦那刻后就不由自主。”

昆仑六十四年春三月

马厩里有七匹马,比原先多了三匹。朱贵利把老槌子赶进马厩,穿过前院廊道时,他看见庭园里的石斛方绽,忍不住驻足,等确实闻过花香后,才继续往大厅走去。

师父说过,箭要快,人要慢。

大厅里除周掌柜外还有三人,左右两边板凳上各一人,一个壮汉席地而坐,几人间相隔着在破庙避雨时偶遇的古怪距离。

“周掌柜好。”朱贵利打完招呼就在大厅靠门侧边角上坐下。那三人没有把目光投来,他也尽量避开不礼貌的注视,在这里干活,没必要的话,少跟其他人往来,路上见着也别打招呼,对人对己都好。

周掌柜一如既往地不急不徐,品口茶,用杯盖敲击杯碗的脆响化解了厅中的寂静。从胸前掏出三张纸来,每张纸都是一桩买卖。

“张有勋,湘地大庸崇山派刑堂堂主,五十两……”

大庸,五十两。崇山派不大,刑堂堂主身边护卫应该也不多,朱贵利正要开口……“我要了。”坐地板上那人先一步应声。

周掌柜像是察觉了朱贵利的意图,抬眼问:“你也要?一同?”

才五十两,要是平分,店家抽五成,剩下不过二十几两,扣掉路费和沿途开销……朱贵利正琢磨着,坐地板上那人骂道:“这么点肉末还得分两口嚼?”

“不用。”朱贵利摇头,他讨厌争执,不打算跟那人抢,反正后面还有两张。

周掌柜换上第二张:“蔡小六,陇地金城人,铁剑银卫,天水门人,三百两。”

从陇地来的案子,这么远肯定是大件,也是辣件,这种大件店家通常只抽两成五。他没听说过这个叫蔡小六的人,但猜测不容易对付,不棘手也不会传到闽地来,必定是陇陕蜀三地都觉得棘手。

三百两……他想试试,但太远了,怕没有足够的路费,最怕的是走到半道上就被人抢先。朱贵利没有应声,板凳上两人也没应声。

“最后一个。”周掌柜低头看看,“苏承佑,霞县……”

霞县?朱贵利涌起熟悉的感觉,有些恍惚……

“巨鲸帮祥吉号船老大,庚字船队小队长,十两。”

“操!”坐在左边板凳上那人骂了一声,右边板凳上那人噗嗤一声笑出来。

骂跟笑是缘于同一个理由,十两银子也来买命?巨鲸帮的船老大,又是船队队长,好歹得有点功夫,还得分半给店家,谁会为五两银子去杀一个船队长?还不如去当死士。

这什么烂活,也混在里头?谁开的价,又是哪根傻针允了?

周掌柜见没人应声,留下一张,将剩下两张收起,道:“就这三件。”

坐在地上那人起身接过周掌柜手中纸张,跟板凳上那两人一起离开。朱贵利站起身,却不忙着走。老槌子在马厩,马槽里有草料,老槌子能吃饱,他正循思找个理由拖延,却找不着,就这么与周掌柜对望着。

“想说什么?”周掌柜问。

朱贵利实在找不到话头,尴尬着正要离开,周掌柜忽地问道:“你来泉罗半年啦?”

“来半年了。”夜榜这行当,每干完一票活,最好是躲到另一个九大家地界避避风头,九个月前他才在粤洲干了一笔买卖。

“后院开饭,留下吃个饭?”周掌柜低头望着朱贵利破得露出脚拇趾的草鞋问。

“那打扰了。”朱贵利没拒绝掌柜的好意。

后院有四张大圆桌,每张桌边坐着七八人不等,这些人名为护院,多半是行当里的死士。死士是亡命之徒,功夫不见高,收入却未必微薄,干一次活,活着的能有十两,死了也有安家费,只是在这桌上吃饭的人没两年就得换一轮。

朱贵利随意挑张桌子坐下,那些死士都望向他来,认得他是干正活的,怎地破鞋旧衣,穿戴得还不如院里人好?朱贵利装作没注意,狼吞虎咽,随意打个招呼,到前厅跟周掌柜道谢,就要告辞。

“血馒头的买卖不多,你这半年一颗馒头也没吃上,还不如当死士。”周掌柜道,“就算没大活,也不至于没饭吃。”

“我当不了死士。”朱贵利摇头。

“挣不了正活才当死士,没听过挣正活的干不了死士。”周掌柜道,“一把年纪,又穷,傲什么呢?”

朱贵利仍是苦笑:“一身贱骨头,哪来的骨气,我真干不得死士。”

“要不,霞县不远,五两银凑得上几个月饱。”

“钱太少。”朱贵利随意回答,“不够开销。”

朱贵利来到马厩,听得一阵骚乱,原来老槌子抢食,引得其他马匹不快,挨了两蹄子。朱贵利牵出这匹老瘦马,蹬着破草鞋走出庄院,走入秀水镇往来的人群里。

钱太少,而且是在霞县,他不想回霞县,但他没讲出来,也没人想知道。夜榜里,所有问题都是多管闲事,朱贵利不会去问那三名刺客的姓名来历,也不想跟他们交朋友,掌柜的也从不关心这些人离开院子后的日子。

夜榜干正活的穷人不多,每回干完活,银票也不点就塞进钱囊里的刺客通常活不久。这种人不是把钱花在女人身上,就是赔在赌桌上,银两用磬后接下一个活,直到某日撞上硬爪子死在道上。

能活下来的都是仔细盘算,知道杵儿难挣的硬茬子。

朱贵利每回接过银票都会仔细点数。

今晚要在哪过夜?他想着。他背着通缉,虽然已是很多年前的事,客店认不出,但就算这样他也住不起客店。他知道村外有几间无主木屋,城东口那间窗户还没腐朽。

他拍拍老槌子屁股,马背上的家当哐当当响着,没上弦的弓垂挂在马侧。这张“百丈杀”是他浑身上下最值钱的玩意,是金羽山庄的作品,当初花了二十两银买来的。

朱贵利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金羽山庄庄主段清,当时不觉得他是个使弓的高手,反像个商人。他穿着蜀锦制成的云纹长衫,头上戴着清透的翠玉冠,正逢唐门兵堂堂主前来,段清亲自出门迎接,巧言令色,口能生花,跟朱贵利想象中的高手不一样。

朱贵利在金羽山庄买下这把“百丈杀”。他喜欢它未经雕琢的朴实模样,当然价格也因此实惠,就是这张弓比老槌子都老,麻烦的是金羽山庄也不造弓箭了,听说他们改用袖箭。

小屋旁升起火堆,朱贵利吃着一捏就碎的干馒头,混着水才能吞下。

自己一时还不会饿死,他想着,老槌子不一样,马无野草不肥这话其实是错的,只吃野草的马必然不肥。

他想起霞县那活儿,为什么有人十两银子就想买命?还是个船队长的命,为什么针会把这点银两的活接给线?

十两,就十两?太古怪。

第二天他来到桂香楼。大堂里人不多,这是间名店,走进去没几钱银子出不来。他一身破衣草鞋站在门口,与掌柜的老吴打个照眼,就牵着老槌子绕到厨房后门。没多久,后门打开,里头传出剁骨刀在砧板上的敲击声,走出来的正是老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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