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卧薪引火
鸡啼声唤醒杨衍,天还未大明,阴沉的微光从窗外透入,昨晚的梦境很杂,他梦到萨神、明兄弟、景风、达珂跟王红,他还梦到希利德格跟塔克,醒来后,那些梦境如烟消散,串都串不着一起,他忽地想到今天的梦境里似乎没有关内的人。
大抵是因为现在最烦人的事都在关外。
他起身更衣,将那件闷热的大斗篷披上身,将脸紧紧遮住,他原本拒绝艾德小祭让出房间,但后来为了就近看顾李景风,他还是在这里留宿,艾德小祭为他找来最柔软的床垫铺床,青驼山部落位在通往苏玛与阿突列的要道上,商路为这小村庄带来富庶,墙上有幅价值不菲,来自苏玛巴都的发编“出多索图”。
杨衍在奈布巴都就见过不少发编,能收藏进祭司院的当然都是妙品,他万分佩服这种只靠着少少的几种发色,就能编出各种斑斓色彩的技艺,瞧,天火陨落的赤红,浓烟滚滚的灰黑,逃难者泛黄且苍白的脸色,以及圣衍那婆多的稳重前行,追随者的坚定目光,都在图中表露无遗。
有时他会觉得自己永远只差一步,在武当山,他差一杯茶,在昆仑宫,他只差一刀,在亚里恩宫时,他差点将希利德格扳倒,到了祭司院他就只差一场胜仗,他总在终点前绊上一跤,爬起来时,路就更远了。
他觉得他离誓火神卷也只差一步,他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这武功的威力,古尔萨司说的火焰缠绕,烈焰焚城的功夫到底是怎样的功夫,但当他走过二重十一关,却又在最后的关卡前绊倒了。
真让人愤怒!
来到李景风的房间,他伸长脖子往里头望去,景风睡得很沉。“侍卫长好些了吗?”他问勒夫。
“大夫说只要休养足够,不会有事。”勒夫回答,“伤口已经止血,侍卫长会发烧,但他内功深厚,恢复会很快。大概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你回房间休息,换贾斯来看管。”杨衍拍拍勒夫的肩膀,没有打扰李景风休息,
走到前院,灰蒙蒙的空气带着寒意,阳光还没爬过屋顶,仅在檐角上露出微弱金光,会是个好天气,应该吧,杨衍心想,墙外传来喀拉拉的车轮声。
“贾斯!我要出去走走。”
来到门外,街道上的扳车一辆接着一辆,几乎看不到尽头,垂泪的妇女与茫然的孩童坐在车上紧紧抱着他们少数的值钱的事物,而男人背着大木箱子跟在车旁步行,拉车的骆驼跟驴子安静无语,所有的粮食都必须被留下,每个人只许带走三斤稞饼、一斤腌菜跟半斤骆驼肉干,交头接耳的低语始终没停下,杨衍凝神细听,多数是对阿突列的咒骂,对战士的抱怨与愤怒,百姓脸上都带着哀凄与恐惧,他们被迫离开家乡,而且回来时不能保证安好。即便杨衍答应战争过后会给他们赔偿,但大家都知道绝对不可能回复旧观。
坏掉的东西就算修好了,也不会跟以前一样。
一辆马车喀拉拉从街道中经过,蛮横的挤开扳车,但还是被人潮困住,车夫挥动马鞭大声喝叱着要周围让路。
“把那台车拦下来。”杨衍吩咐勒夫,“告诉艾德,直到确认所有人离开后,才能让这家人离开,但是他的仆人与奴隶可以先走。”
一名战士走近,“艾德小祭听说您起床了,已经准备好早饭,您要等谁一起用餐吗?”
“史尔森主祭昨晚什么时候休息?”
“我不知道。”战士回答,“但子夜时还看见他在指挥部队。”
“那我等他,让他睡饱,我不要一个脑袋不清楚的主祭替我指挥军队。”杨衍说道,“我要去营寨巡视。”
史尔森还是有些本事,百姓撤退井井有条,在部落的东边清出一条方便队伍进入部落的通道。离开村庄,远远望去,青驼山的居民宛如一条蜿蜒的蚂蚁列队。
有人离开,也有人回来。
南面来了一支面容疲惫的三十几人小队,甲衣脏污不堪,有几人仅能依靠队友搀扶着,还用一副担架抬着他们的战友。
杨衍示意巡逻守卫安静,他不想打扰战士们休息,由于帐篷不足,战士们挤在拥挤的帐篷里,超过一半的战士不是躺在帐篷中间,就是躺在外头的道路上,关外气候变化大,白天酷热,夜晚却寒冷,战士们依靠仅有简单的毛毯御寒,个个精神萎靡,眼眶泛着血丝。
他听到细微的哀鸣声从稍远处传来,那儿是伤兵营,他们在帐篷里哀鸣,杨衍走了进去。
“参见神子。”大夫们恭敬行礼,伤兵营占了一大片空地。
“不要再叫了。”杨衍听到斥责的声音,“神子来看你们了。”
“不要对英勇负伤的战士大呼小叫。”杨衍向前走去,一名战士脸被削掉一块,粉红色的肌肤下可以见到隐约的细微白骨,另一名战士断了一只手臂,有名战士身上仅盖着条毛毯,看不出身上的伤势,只是不住呻吟。
“你受了什么伤?”他弯下腰询问。
“胸口……”受伤的战士虚弱地回答,杨衍轻轻掀开毛毯,一条从左胸贯穿到右胸的细长疤痕裸露在外。
“为什么不为他包扎伤口?”杨衍质问大夫。
“裹伤用的布料不够。”大夫恭敬地回答,“金创药也快要不够了。”
杨衍皱起眉头,“部落里面有很多布料。”
“我们不能用那些布料。”大夫说道,“古尔萨司有下过令,战士们不能随意取用百姓的财产,否则是死刑。”
如果有余裕的时候,这当然是爱民的军规,但现在可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的时节,杨衍对那受伤的战士说道:“勇敢的战士,父神会赐福与你。”
“他能痊愈吗?”离开伤兵营时,杨衍问了大夫。
“很难,他失血过多,实际上,神子,你可以很轻易地判断哪些人还有救,哪些人则已经没有希望。”
“怎么分辨?”
“如果没有毛毯,但有包裹纱布,那是一定能存活的战士,我们会优先治疗脸或者胸口受伤不重的伤患,伤着手臂则会看情况。最好是能够立刻重回战场的。”大夫恭敬地回答。
“如果是脚受伤呢?”
“对上阿突列,大部分活着的战士伤口都集中在上半身,因为伤着脚都得死在战场上。”大夫说道,“如果伤得很重的战士,我们会给他毛毯,但不会给他伤药,我们得减少浪费。”
为伤患上药怎么能说是浪费!
“他们都是我的子民,应该全力救治。”
“就算有足够的伤药也没有这么多大夫。”大夫恭敬地回答,“我们应该留下一些姑娘,她们至少能帮忙照顾伤者。”
“我明白了。”杨衍转头望着伤兵营,这里有上百个营帐,躺着上千名伤者,至少会有两成死去,而且大多数不能再上战场。
艾德为他准备丰盛的早饭,一大碗羊肉汤,小麦精制的面饼又白又酥,一只全鸡、一大块软嫩的牛肉,两盘蔬菜跟一盘用胡椒调味的酱汁。
史尔森有明显的黑眼圈。
“这些东西太好了。”杨衍没有伸手取肉,转头问侍立一旁的艾德,“我们的战士有这么精细的调味吗?”
“当然没有。”艾德小祭回答,“但他们有足够的食物。”
“把这些食物准备一份送去给侍卫长,然后为我准备一份战士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