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7.群蛇游走
连绵三日的大雨并未带来让人恐惧的冰雪,整个白郸城从那紧张惶恐的情绪中解脱后,不免对那难耐的酷暑炽热都生出些许亲切来。
不知是否是那大雨的功劳,原本还要肆虐几日的夏沙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清晨饭毕,四人离开过宿客栈,迎着第一缕日光前往城西穆家。
那家人离西城门很近,沐安将船只寄存在那处,且穆家有骆驼可租售。
暖暖阳光下,沐安的船显得古朴精巧,船身刷了一层暗红色漆,船舷刻有精致花纹,已看不出其木原状。
船大剌剌摆在小院无物遮挡,连日暴晒并未让船身有所损坏,而近几日的暴雨更是将其清洗得异常鲜亮。
小院主人将前几日沐安在白郸城主街购置的干柴和锅具粮米等搬到船上,本来还算宽敞船舱显得紧凑起来。
那穆家主人是一个健壮青年,裸露着胳膊和小腿,常年日晒致使其尤为黝黑,脸颊皮肤粗糙,长得很有白郸城的味道。
穆姓青年煞是热情,帮沐安将船推出城门,见他们一行四人,还牵了两匹骆驼出来。
不单如此,那骆驼驼峰处各自套了一根拇指粗的麻绳,绳子的另一端系在船头的左右两端。
显然,他并不知沐安的船不借外力可畅游沙漠。
沐安微笑着与那健壮青年道谢,其余三人也礼貌道别,四人一狐再一次踏进哈丹尔沙漠。
对于季无音来说,这次进沙漠与上次心情截然不同。
上次是怀着必死的决心,这次是揣着求生的希望。
前一次季无音与一探险队同行,前前后后算起来,有十五人之多。
但显然,这次她更为安心也更为有信心,诚然,就算将那灵性小狐狸算上,他们一行顶多算四个半人。
季无音并不知道传说中的天方国究竟在何处,只知既然是极西之地,总该在哈丹尔的西边才是。
这其实也是那队人所说的,季无音不知根据,但也深信不疑,因为那地方好像有一根虚无的线牵连着她的心,指引她一路西行。
季无音虽未说出口,前方引路的船也是向西行进,显然,沐安知道方向。
日升中天,温度越发高涨,滚烫的日光毫无怜惜之心,直直照射在人身上,周身便如着了火一般炙热无比。
季无音口干舌燥,尽管骑在骆驼上没多少动作,仍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偏头看一眼叔笙,发现他虽状况比自己好了许多,但脸上也隐隐露出些疲惫。
初怀炽从船舱探出身来,白净的面庞没有一丝灼热之气,身上白衣也洁净无暇,他站在船尾,面对季无音及叔笙二人咧嘴一笑,“行了半日,该休息下了。”
季无音虽不喜他,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生得一副好皮囊。
四人寻了一处停歇,饮着水补充点干粮,天气太过炎热,众人情绪恹恹,此刻藏在沙丘阴影之下,坐在松软沙地之上,纵然静默不语倒也不显尴尬,甚至有些许惬意。
小狐狸的精神状态与众人截然相反,它畏寒却不惧热,行进时闷闷呆在船舱,此刻像脱缰小马般围在众人周围欢跳,抬起的前蹄搅弄黄沙,不出一会它眼前便是迷蒙一片,它似乎很开心,不顾黄沙弄脏毛发,自顾自玩得不亦乐乎。
四人静默不已,四周除了小狐狸偶尔发出些如婴孩撒娇般的嘤咛之外便只有那两匹骆驼喘气之声。
突然,小狐狸抖了抖身上的黄沙像是被吓着一般三两步窜入船舱,藏在厚厚的灰白帆布之下。
由于它动作太过突兀,季无音心神一凛,正待要开口,初怀炽眯着眼看她,及时伸出食指竖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
就这一会的功夫,叔笙也察觉出异样来,静谧沙漠中,隐隐有乐声回荡。
叔笙下意识把手放在腰间的剑上,起身伏在沙丘边只露出一双眼。
季无音见初怀炽脸上虽笑眯眯的,但身体已经向沐安处移了几分,凝神细听之下,真有乐声。
她学着叔笙的模样小心翼翼凑上去,目之所及一片茫茫,此刻无风,除烈日下蒸腾的黄沙外别无他物。
因距离太过遥远,那乐声,季无音听得不太真切。
“是琴声。”叔笙见季无音凑过来,低声道。
经他一提起,季无音发现那乐声确是琴声,许是那奏琴之人正在朝四人的方向行进,渐渐那琴声清晰了些。
季无音自幼习琴,纵不能超越先贤或是其他地方的能人,但在凌浮却是妥妥的第一人。
凌浮人人皆知“季家有二女,论商为无苓,谈琴则无音。”那便是整个凌浮对季无音琴技的肯定。
琴声又近了稍许,季无音听在耳内却觉得甚为怪异。
那琴声粗犷随意,毫无章法,乍听之下像初学琴者生涩挑拨;连着一段琴曲传入耳内,季无音又觉那琴声听似毫无章法,却又调调相连,高低长短自然承接,更像技艺高超之人无心撩拨的行云流水。
声渐近,季无音越听越痴迷,越听越敬服。
琴音忽高忽低,在以为要平平滑过时忽而一转,调走偏锋却不觉生硬,好似醉酒之人摇晃行路,眼看就要倒地,在斜身划过一道弧线后又稳稳站定;
琴身忽长忽短,悠扬曲调还未来得及细细回味,紧接一阵短促密集的短调,转折急促又不显突兀,恰如一江溪水流过谷地,原本一路平缓,忽遇嶙峋怪石交错挡道,流水顺势而为,拍岸激石。
指尖抒的是随性之意,琴曲洒的是肆意之情,这两点恰恰是季无音所欠缺和欣羡的。
而正如人人都能醉酒,却不是所有醉酒之人都能打出流利的醉拳般,那人曲意如酒,用指拨出拳形,季无音自问无法如此,此曲在她指下,至多化成一扬一顿皆有章法且稍显刻意的舞。
因为向往,所以痴迷;因为难得,所以敬服!
“不必紧张,不是敌人。”沐安不知何时站在二人身后,望着远处从沙丘处出现的一个个黑点缓缓说道。
她语气轻缓,甚至带着些许笑意,让人不由得神情微松。
季无音也放松了些许,直起身望着前方说道,“这人琴弹得极好,曲意豁达,定是个磊落之人。”
叔笙却全然未曾松懈,左手紧握剑鞘,右手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向剑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