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他将菜夹至碟子中，含笑看着段无双。段无双只是默不作声地吃了，眼睛一直看着面前的几道菜，并未理会萧子轩的话。

见着她不说话，萧子轩又道：“段家的事情，朕已经处理好了。”

“哦？”段无双挑挑眉，“处理好了？皇上当真是要抄了段家满门？”

她本该生气的，可如今她眉眼弯弯，似笑非笑，半分没有怨他的样子。萧子轩心中有些不舒服，脸上的笑容霎时间也没有了：“丞相贪污，甚至逼迫良民，更有勾结官员，培养势力的罪责，理应处斩。”

似乎是听见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段无双咯咯笑了几声，而后缓缓道：“只怕段家累世为官，功高盖主，才让皇上动了杀心吧？”

她这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让萧子轩暴怒，他直接摔下手中的银筷：“皇后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不明白？”段无双笑着，像是一朵有毒的罂粟花，“臣妾也是段家人，若是皇上执意如此，还请皇上废了臣妾皇后之位将臣妾一同押入天牢吧。”

她语气轻轻地，似乎是在陈述一件多么轻易的事情。

“你以为朕不敢？”

段无双起身下跪，低垂着头：“请皇上废去臣妾皇后之位。”

“你——”萧子轩气的将桌上的菜肴一推而尽，杯盏碗碟尽数砸在地上，兵乓作响。

门外画未与明月的身影不由得晃了晃。

萧子轩看着地上的段无双，一字一句道：“你有没有爱过朕？”

段无双依旧是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他又重复一遍：“你有没有爱过朕？”

段无双抬头，面上仍是嫣然笑意，却不再是他从前见过的简单纯粹：“皇上是一代贤君，天下万民谁能不爱皇上呢？”

萧子轩怔了怔，好不容易扶住桌角才勉强支撑着自己站稳。

良久，一双手忽然握住自己的胳膊。段无双惊得抬头，却看到萧子轩佝偻下来的腰肢。

他将她扶起来，一只手从胳膊向上落在她姣好的面容上，轻轻摩挲。许久才问：“你有没有爱过我？有没有……”

像是一个处死挣扎的病人询问自己的死期。

段无双瞧着他如此模样，心却硬起来。她眸中尽是寒冷之色：“臣妾与皇上不过各取所需罢了，如何能说爱或不爱？”

“各取所需？”

萧子轩的手顿在半空。

段无双退后一步，与他拉开一些距离：“难道不是吗？臣妾不过从皇上这里得到皇后的尊贵与体面，而皇上迎娶臣妾，不过是除去段家的一步棋。各取所需，皇上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他眼眶之中有些红肿，竟然笑起来：“你竟然是这样想的。”

自从太后死后，段无双再没有见过他这样伤心。

不知哪里来的怪风借着一道力气狠狠撞开了窗子，直接席卷了周身的烛火，两人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外面忽而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段无双的面庞。

她一向是最害怕这样的夜晚的，今夜却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勇气。

段无双冷笑：“皇上要臣妾怎么想？从一开始先帝指腹为婚，皇家便已经打好了这样的如意算盘了不是吗？”

他眼中是说不出的伤心与难过，他早该想到，聪慧如段无双，自然该是能想到这一层的。他千般宠爱，万般忍让，甚至为了段无双得罪所有人都在所不惜，无非是想补偿，补偿他的这些罪过。

心中有些隐隐作痛，萧子轩抬起头来问她：“朕错了吗？”

段无双看他一眼，但很快又别过脸去：“太皇太后为了自己的荣宠与富贵，为了乌拉氏一族的前途不惜弑君，她没有错；先帝为了皇室一族的安稳，指腹为婚也没有错；皇上为了自己的江山，除去功高盖主的段家没有错；臣妾为自己的家人恨皇上，又有什么错？”

她皱起来的眉头轻轻的颤抖，又问了一遍：“臣妾又有什么错？段家又有什么错？难道为主尽忠，为天下卖命，也是错？”

眼睛里似乎有些湿润，鼻尖有些酸楚，段无双转过身去：“谁都没有错。身居高位，本就有自己不可奈何的事情。臣妾与皇上，注定就是不可能的人。”

“不是这样的，朕是想……即便没有了段家，朕还可以宠着双儿一辈子，一辈子都将双儿高高地捧在皇后之位……”

段无双冷笑：“皇上几岁了？您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如何不可能？”

萧子轩自己所规划的美好一切不过都是空谈：“是臣妾能背负着段家满门的性命继续苟活，还是那些臣子能放过臣妾的皇后之位？”

萧子轩的目光落在段无双手上的那串手钏上：“你……”他或许是想问宁王的事情，但是又觉得没有必要了，想了想还是咽在了嘴里。

段无双背对着他，屋中昏暗，难以看清她的表情：“皇上不会是爱上臣妾了吧？”

这样嘲讽的语气与冷漠比先前她的任何一句话都要致命，萧子轩自嘲：“你说呢？”

沉寂了良久，他还以为段无双不会有所回答了。

末了，突然听见一句。

“真恶心。”

她听不到萧子轩的回答了。

段无双语气极冷：“皇上是不是后悔了？”

“什么？”

她又道：“后悔当时如此宠爱臣妾，如今却是这么一个下场；后悔没有让臣妾与段家一同入狱，后悔……即便是段家出事之后也是有意疏远臣妾好让臣妾躲过前朝的那些争斗？”

萧子轩忽然快走两步，努力扭着她的肩膀强迫她转过身来看着自己。他表情有些愤怒，恨不得此刻便杀了她；却又渐渐的平息下去，转变为悲哀，眼中红肿一片；最终又变为麻木，空洞的看着段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