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人不为己
张妈此时已经不敢抬头，她万万没想到韩诗樱会把当年的事记这么清楚。她不过是在十多年前的某个午后，在二小姐的房间门口和李项明打了个电话而已，对方在电话那头又用小南的病情威胁了她。等她满腹心事地挂掉电话，回头就看到二小姐正用一双清澈无暇的眼睛看着自己。
她当时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自己的秘密被发现了：“二小姐…您睡醒了？”
“睡不着，我想去找哥哥玩，”小小的卢柠儿拎着自己新买来的玩具车说道，“可是张妈妈…小南是谁啊，他病得很厉害吗？”
卢柠儿哪怕只有四岁，也能看出张妈脸上的悲伤。
张妈简单解释了两句就落荒而逃，不是怕二小姐看出什么端倪，而是怕自己会忍不住心软。
二小姐那么单纯那么善良，可她却要…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难道这些有钱人的命是命，她孙子的命就不是命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后来她成功在樱花公园接应了那个戴眼镜的男人，利用卢柠儿对她的信任把人骗到江边，从而一手酿成了卢家和二小姐长达十年的分离。
“没听见柠儿在问你话吗？”相比于温柔重情的景雯倩和卢景玥，同样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的卢景川就没那么多的顾虑和念旧了，他直接把桌上的茶杯扔在张妈的脚边，烟青色的茶杯“砰”得一声一下子四分五裂。
“我…我我、回少爷，我的孙儿已经痊愈，现在很健康。”张妈努力抑制住心里的恐慌，尽可能平静地回答道。
可战战兢兢的表情分明就是欲盖弥彰，连景雯倩都看出来了，更别提从小和苏翊廷一起在岛上接受过特种兵训练的卢景川。
“痊愈的代价是什么？”卢景川站起身，一步步向她逼近，墨色的瞳孔蕴含着最锐利的光泽，让张妈下一秒就支撑不住地再次跪在了地上。
“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会放过你，你在这个家的地位是怎么来的需要我提醒？”卢景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对接下来的答案隐隐有了预感的他周身肃杀无比，就连空气中都充满了压抑的暴虐，仿佛在下一秒就会轰然炸开。
张妈本来还想挣扎，可这样的景川少爷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浑身上下的气压可怕到让她根本分不出心神去说谎，也不敢想象继续狡辩的下场。
“少爷饶命…我当时也是没办法了…我真的是不得已……”
张妈战战兢兢地哭诉着，把头重重地在地上磕了几下，写满了恐惧的脸上再也看不出刚才和蔼慈爱的假笑模样。
“啪——”景雯倩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面前，伸手就甩了一个清脆的耳光。
“你孙子的命是你出卖柠儿换来的，你在卢家这么多年好吃好喝的待遇也是你天天念叨柠儿换来的，可柠儿回来后你一边帮着萧彤说话，一边还试图在我们面前抹黑她的形象，你到底还有没有人性？！”
景雯倩越说越气，说完又是一巴掌打在张妈的脸上，胸前不住地起伏着，显然是气得不轻。
“妈，别脏了您的手，”卢景川伸手扶住景雯倩，同时抬脚把傻在原地不动的张妈踢开，免得她忽然发疯伤到母亲，一边冷冷地对早已赶来站在门口的管家说道，“把她绑起来扔到车库去，等爸回来再说。”
“大小姐您听我解释，我当时真的是没办法，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啊…”张妈看见眼下这阵势，又不死心地扑过去抱住了卢景玥的腿，“就请你们看在我为卢家效力这么多年的份上，放过我这一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你放手！”卢景玥是所有人里面力气最小、看上去也最柔弱的一个，她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敌过张妈的蛮力，只能愤愤地盯着张妈，“你还想求我们放过你，你当时放过柠儿了么？对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你怎么下得去手？！刘伯你还愣着干嘛，快把她拖走！”
如果不是柠儿命大，恐怕现在早就成了樱江底下的一抹孤魂，再也没有和家人重逢的可能。
更何况当时就算张妈受到了威胁，她也可以选择告诉他们，以卢家的权势，定有同时保全两方的办法。
可张妈却怕一分一毫的风险和麻烦，自私地选择了牺牲柠儿。
一个人既然做出了选择，那就要有承担这个选择的勇气。
管家刘伯带着两个保镖一左一右地架着张妈离开，随着张妈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逐渐远去，客厅又恢复了平静。
景雯倩拢了拢有些凌乱的头发，慢慢地把目光投向了韩诗樱。
女孩从刚才凉凉淡淡的问话后就没有再说话，可存在感却没有因此而减少半分。
“柠儿你…想怎么处置张妈？”景雯倩的声音里带了点小心翼翼，很好地掩饰了所有的无力和探究。
现在她看出来了，这个时隔十年失而复得的女儿，表面上看起来对一切都无争无求，可内心里却竖起了高高的荆棘围墙，把所有和卢家有关的人和事都拦在外面。
萧彤来卢家时，柠儿宁可表现得强势嚣张让所有人都误解她，也不愿在没证据时说出萧彤的罪行；
而面对张妈时，宁可大费周章地陪张妈演戏，也不愿直接说出她的怀疑。
两句话就能解决的事却套了这么一个大圈，而这一切，都是源自她对卢家的不信任。
也确实，在萧彤和张妈的苦肉计下，他们还真的动摇了…
所以他们给柠儿带去的伤害，又何止是前阵子的那些…
景雯倩越想越自责，恨不得这一刻就把她的柠儿紧紧抱在怀里好好安慰，可她也知道，柠儿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
女孩脸上的疏离和固执清晰可见，就连说出来的话也是平平淡淡没什么波澜：
“按正常途径走就好，我对法律也不太了解。”
卢景川和母亲对视一眼，双方很默契地没有说话，可眼神却说明了一切。
韩诗樱收了收心绪，默默地低头往自己房间走去。
以整改房间为名收拾了张妈，可她的房间还一片狼藉呢…
此时的她没有报仇后的快感和空虚，却有一抹难以名状的心寒和抵触盘踞在心底，让她不自觉地想逃离这个地方。
她自认为以前在街头巷尾闯荡的时候已经见识了人间大多数的恶，欺凌老少、收保护费、拦路抢劫，更过分的有诱哄拐骗，以及一些肮脏的情色交易…
这些可怕吗？
当然可怕。
但在远离这些底层黑暗的上层空间，那些看起来光鲜亮丽的豪门生活里，用到的手段也不见得干净多少。
这些人会戴着最迷惑人的面具，在最出其不意的时候往你最脆弱的地方扎上一刀，让你连疼都来不及喊就被踢出了场。
她的字典里没有怕字，可她是真的不想在这样的环境下多待了，她能保护好自己不代表她愿意浪费巨大的心神和精力，她的命运在五岁那年就被彻底改变，现在也不需要被纠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