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红色的风暴(2)
大喇叭的声音突然停了,过了几分钟,喇叭里播放出了“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曲,伴随着歌曲,走上台来三个人,他们微笑着拍着掌。走在前面的是一男一女,穿着绿军装,扎着武装带,但没有领章帽徽,是红卫兵,最后的是黑大牙,穿着泛白的旧军装。到了土台子中间,黑大牙朝着话筒喊了一声“批斗大会,现在开始。”紧接着,那个女红卫兵尖着嗓子喊道:“把国民党特务刘易生、反动分子赵久福押上台来!”
只看到,卫生院的刘医生跟卖炭的赵久福在几名红卫兵押解下,从左右两侧被押上了土台子。随之,那个男红卫兵开始宣读两个被押人员的罪行。
把刘、赵二人批了个狗血喷头后,台上的女红卫兵又喊道:“勒令--黄旗公社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管明月,滚上台来!”
管明月没有滚,只是低着头从一侧走上了批斗台。
他一上来,那个男红卫兵就开始宣读他的罪行:
“管明月,原黄旗公社党委书记,一贯反对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坚持反动思想,复辟资本主义道路,给全社人民带来了极大灾难。从初级社到高级社,从大跃进到三年自然灾害,他官僚、堕落,残害群众,给国家、集体和人民,造成了严重灾难,今天,我们红卫兵小将,就是要把他斗倒、斗臭,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紧接着,那个女红卫兵嘶喊道:“管明月,你要坦白交代,低头认罪!”
旁边的红卫兵立刻把管明月的双臂反剪了提起来,迫使他低下头来。台上的女红卫兵带头喊起了口号:“打倒管明月!”“打倒走资派!”……
台下的强强看到他爸爸被人这样折腾,刚想往前冲,却被见见和我两个哥哥给挡住了。
在台上低头认罪的管明月,面对这种情景,非但没有反抗,反而认真地做起了检讨:“各位同志,红卫兵小将们,我有罪,我坦白。在我主持黄旗公社工作以来,不但犯了工作上的错误,还犯了路线上的错误,我脱离群众,好大喜功,给全社人民带来极大损失。另外,面对这场伟大领袖毛主席亲自发动的文化大革命,我认识不足,消极对待,影响了觉悟的人民群众。我坦白,我交代,我罪该万死!”
管明月的态度,反而让主席台上的红卫兵头目不知所措了。
这时,台上的两个红卫兵简单地叽咕了一下,其中一人又冲着话筒喊道:“勒令--反动军阀、反动兵痞苏世勇,滚上台来!”
披着军大衣的父亲上台,非但没有滚,而且还威风八面地迈着大步。他一上来,就汹汹扑来几个红卫兵。父亲却面不改色,一下子敞开了军大衣,胸前是闪闪发亮的一串奖章。
他瞟着那个女红卫兵,问道:“小毛孩子,你说我是反动军阀、反动兵痞?你给我靠近了,看看!”
父亲指着胸前的一枚勋章说:“知道这是谁给的吗?毛主席!在全国英模大会上给的!”
他又指着另一枚勋章,说:“知道这是谁给的吗?林副主席!”
他把大衣一合,指着台上的两个红卫兵骂道:“你们这帮臭小子,给我睁大眼看看!别的奖章老子就不说了!”
这时,那个男红卫兵猛地举起了拳头,带头喊道:“不要吃老本,要立新功!”
台下的人也有跟着他喊的,但声音不整齐。
父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妈了个巴子!你毛小子欺负到老子头上了!”
那个红卫兵岂肯罢休,猛喊一声:“把这个反动军阀给我押起来!”
几个摩拳擦掌的红卫兵逼近了父亲。而父亲怒目一瞪,喊道:“谁敢!”
随之,他从腰后掏出了匣子枪,并对准了那个男红卫兵。
场上的人顿时骚乱了。那个男红卫兵更是吓得闪开了身子。
一场血腥的武斗即将发生。
这当儿,黑大牙出现了,他分别冲着父亲和那男红卫兵说道:“冷静,都冷静!”
说话间,他走近了父亲,还未等父亲反应过来,他猛地抱住了父亲。也就在这时,还在低头认罪的管明月一跃而起,上来就夺掉了父亲手里的匣子枪。趁机,红卫兵小将们一拥而上,把父亲死死按住了。
危机关头,歪歪头的民兵队冲进了会场,他们端着枪,有的对着台上,有的对着台下,一下子就压住了胶东市红卫兵的气焰。
见机,黑大牙悄悄地溜了。
歪歪头却用大枪顶着那个男红卫兵,说道:“他娘的,你们这些城市孩子,纯他妈吃饱了撑的!管书记、老部长是你们说道的吗?”
那个男红卫兵一边躲着歪歪头的枪口,一边喊道:“你,你们要造反吗?”
“他娘的,只许你们造反,就不许俺们造反?”歪歪头啪地一声,打开了枪上的刺刀,用刺刀顶着那个男红卫兵的胸脯,喊道:“你他妈再不滚蛋,老子就一刀交代了你!”
那个红卫兵还嘴硬:“你,你不怕后果吗?”
歪歪头却哈哈大笑:“老子是三代贫雇农,怕个球!”
正当局面尴尬时,被揪斗的管明月忽然冲上前去,抢过了话筒,喊道:“散会!散会!”
大闹批斗会的当天中午,伯父在家里摆了一桌,请来了父亲、歪歪头和管明月,说是给他们压惊。
今天,受委屈最大的应该是管明月,大家本想安慰他,可他一端起酒杯,却说道:“这次被批斗,让我反思了许多呀。咱就不说瞎折腾、饿死人的事了,光我们的思想和作风吧--我们本来就是庄户干部,属泥腿子的,可是,随着政权的巩固,条件的改变,我们的心浮了,发毛了,忘记了本色,忽视了帮着夺取政权的穷哥们。你看看,这些挨斗的干部,哪个在老百姓心里没本账啊!我数落了一遍我们一起做地下工作的同志,这次挨斗的,都或多或少有些问题,而群众真正拥护的,挨斗的就很少。所以,我们需要群众帮着我们治病救人啊!”
他的话席卷了大家的起始情绪,在屋子里营造了一种反思的缄默。
面对沉闷,伯父端起了一杯酒:“来,都别自我批评了,刚才挨的批还不够呀?依我看,不管怎么说,卸完了磨杀驴,是最不地道的。”
父亲刚要开口,大哥哐地一声闯了进来,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好了,来了一辆中吉普,跳下了三个背枪的解放军。”
父亲朝着大哥瞪了一眼:“看你慌的,解放军有啥可怕的!”
公社里来的三个解放军是县里派来的,领头的是一个姓尚的教导员,他们奉命对黄旗公社实行军管。
尚教导员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他先打发走了胶东来的红卫兵,然后又着手组建公社革委会。黑大牙成了公社革委会主任,一名农业助理成了副主任。革委会成立后,尚教导员指导他们清理阶级队伍,处理遗留问题。将赵久福列为坏分子,监督劳动,将刘易生定为没有改造好的敌特,继续劳动改造,将管明月划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下放到公社运输队赶马车,至于我父亲和歪歪头均属于感情用事,内部矛盾,批评教育。
对这一结果,父亲很满意,他说:“本来就是感情用事嘛,应当批评教育。”管明月听起来也很满意:“下放劳动好,让汗水洗洗身上的官僚主义。”
但刘易生就两个样了。他不明白,投诚后早就有了结论,怎么还要劳动改造呢?
尚教导员处理完黄旗公社的事情后,就要离开了。临走的那天,他走进了父亲的办公室。父亲望着他,并没有起身。尚教导员走近后,双腿一并,啪地向父亲敬了一个军礼。他没说什么话,只是留下了一个黄连纸的包裹。
他走了,父亲打开包裹惊异了,禁不住喊道:“小豹子,你有出息了!”
四
父亲揣着这个黄连纸的包裹来到了伯父家。
伯父扭头揣摩着父亲,打开了包裹。他禁不住喊了起来:“呀!东北绿豆糕,宁镇产的。这可是好东西呀,多少年没吃了。它是又香又酥,入口就化啊。老三,你这是从哪儿弄的?这玩意儿即便是在东北也不好买哪。纯粹手工制作,产量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