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日常

日常，一个日子，又一个日子。寻常的日子，匆匆的，妥帖的。很烟火，很脚踏实地。

居住在这个城市，享受日常。

每天清晨，早早地起床，洗漱，化妆，一份可口的早餐，收拾餐具，然后急急地乘上拥挤不堪的地铁，换乘。地铁上，更多的面孔，年轻的，中年的上班族，面无表情注视前方。抑或，耳朵里插着耳机，听着歌。或者拿着手机，看着未看完的电视剧。独自的。一个人的欢，一个人的喜。一个人的愁，隐蔽的。爱情，亲情，友情，工作。

日常还是。大清早坐在楼前的老年妇女。每个人坐在矮矮的凳子上，手里摇着蒲扇，围成一圈，尽兴地聊着天。张家的儿子不孝顺，李家的女儿要成婚，房子的装修，谁谁生病住院……所有的日常来自生活。亲身经历的，道听途说的，一个个谈资填充着每一个日子。远远地看见行人，齐刷刷的目光注视着你，直到走出她们的视线。尽管不认得你，几天的工夫，你住在哪栋楼，你和家庭成员的关系，她们早已心知肚明。

黧黑、粗糙、健壮的中老年男子，穿着暗色短袖，短裤。长裤的挽着裤腿。聊天者几个人围成一圈，脚边放着一个长满茶锈的水杯。大声地侃着，调笑着。嘻嘻哈哈满不在乎的样子。嚷嚷呵呵地抬杠。他们绝对不会追随你的身影，自顾自地沉浸在他们侃侃而谈里。

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儿，七八个人乃至近十人一圈，成为日常清晨的风景。那是久违了的老北京的风景。

六月初，南锣鼓巷，我看见斑驳的红漆大门前，槐树下，石台上，坐着两个老者，一个穿着白色背心，一个身着青色衫子。两个人目视前方，聊着不远处中学即将迎来的高考，聊着那些上“战场的孩子”，还有同样备受煎熬的父母。不容易啊！听着旁观者的感叹，我笑了。地道的北京人。久违了的北京方言，十足的儿化音。很少听到这样的北京语言。我的耳边充斥了规范的普通话。在老北京的胡同里，在日常里，我听到陌生而熟悉的声音。格外亲切。我想到了那些穿着黑色布鞋，穿着白色对襟棉麻衬衫，提着鸟笼悠闲自在的老人；想到茶余饭后街边聊天的人们；想到昏黄的街灯下，撅着屁股玩弹球、贴画的男孩子；想到老北京的胡同里“跳房子”，玩砍包，跳皮筋，梳着小辫子的女孩子们；想到站在自家门口扯着嗓子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母亲；想到春节暗夜下北京街头提着灯笼找舅舅的孩子。想到……那是我幼年时对老北京最深刻的记忆。

走出小区，高楼下，一大片空地。台阶上三三两两的人坐在那里纳凉。提着红的绿的菜的人们，放下鲜嫩的菜，歇着脚。批发冰棍，卖卫生纸的，临街摆上了摊子。穿着白大褂，拿着推子，剃头的男子，专注地给没有审美要求的过路人剃着头。年长者看着自家的孙子，左一个小心，右一个小心。

自由市场五点多钟开始热闹了。红阳伞搭起来，不一会儿的工夫，遍地都是。门口散发小广告，海景房，看房免费。早点摊一个又一个，人们排着队买油条和豆浆。这是老北京最通俗的早餐了。还有那些坐在摊位前，熙熙攘攘的买菜人群里，津津有味地吃着早餐的人们。这景，要有多烟火就有多烟火。

自由市场。卖服装的，花卉的，瓷碗的，针线的，宠物食物的，筷子的，加工被子、床单的，卖粮食的，卖鱼的，鸡蛋的，水果的，蔬菜的，馒头、面条的，熟食的……一个正在加强管理，修建的露天综合市场。它满足了新住户生活需求。人们不必每天坐三站地到大型超市买菜，完成生活需求。自由市场，一个最日常，最便捷的地方。这里，蔬菜又新鲜又便宜。小商贩的摊子一字铺开，随手递给你塑料袋子，你任意挑随意拣，过秤，交钱。不忙的时候，见你犹豫，便宜两三毛钱。而市里，菜贩决不讲价，该多少是多少。除非菜蔫头耷脑，不便宜也不行。

自由市场从五点多钟一直忙到中午。下午，中间摆摊子的人像水蒸气一样全都蒸发了。一个不剩。询问过。商户说，下午人们购买力不行。一个下午也就赚二三百块钱。

最日常的还是那个加工被子、床单的。小房子里摆满各种花色布料。女人随和淳朴。选好布料，不用交押金，做好打电话给你。信任多好。不担心你食言，不再要你加工的东西。她信任你，你，还有什么理由不接受这份信任。信任成为最日常的情感，因了信任，连日常都是美的。

傍晚。七点开始。小区里步行的人渐渐多了。一个人，夫妻两个人。一个小区，走一圈十分钟。人们快步行走，健康身体。天渐渐黑了。老头光着膀子拿着扇子，在躺椅上听着京剧纳凉。广场上，音乐响起来，伴随着有节奏的音乐，女人们跳操健体。旁边的健身器材，一群孩子在上面玩着，乐着，喊着。草地上，年轻男女喝着啤酒，烤着串，吃喝说笑。

高层住宅楼，窗口里的灯光，一扇扇，次第亮了。一架架银色飞机，轰隆隆的，从天空划过。机身上的灯火，萤火虫般，一闪一闪。日常还是，一个个的夜色。

夜深了。远处的军营吹响熄灯的号子。住宅楼里的灯火，听了召唤似的，一盏一盏地熄灭了。夜，沉了，静了。偶尔听见蟋蟀低吟。一个日常，过去。

日常是一个个普通的日子。这日子，一个日子复制另一个日子。老了光阴，老了容颜。这样的日常，是真实的艺术，行为艺术。它真实，普通，安稳。我喜欢这样的日常。贴近人心的，温暖的，生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