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东宫夜宴图(5)
第五章东宫夜宴图(5)
游光说话算话,他既然允诺她会帮她寻找周清,便会在应下之后立刻去办这事。
但真相这么快就被摊在眼前,元提反而有些迟疑了。
她盯着那木门许久,先问了身侧之人一句,“你怎么发现清儿在这里面的?这若是柜坊存放货物的地方,她又是怎么进去的?难道也是被人存进去的不成?”
饶是寻友心切,可她还不至于被这急切的心情冲昏了头,眼见着进入宝库如此困难,但凡是有一丁点异动都能让伙计们如临大敌,那周清又是怎么进去的呢?这长生柜坊的人到底是不是一开始就对此心知肚明?
这一连串的发问颇有些质问的味道,但好在游光并未为此恼怒,他掂量她几眼,惊讶于她此刻的冷静,“无论她是如何进去的,现在寻到人才是你的目的。”
言下之意就是并不想与她解释那么多。
元提擡眸与他对视,看到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虽然她才初来一日,却也发现了这个男人似乎总是游离在“世俗”之外,待事待人并不用心,他应允了她的请求与她交易,但其实对她这个人对待这件事都毫不在意。一会儿开了门进去,哪怕出现在眼前的已经是周清的尸体,他似乎也能笑着指着尸体说,“看,人找到了哦。”
一想到这儿,元提身子一凛,也顾不得再冷静地分析其中缘由,请他打开门,自己现在便要进去寻找周清。
游光懒懒应了一声,未用什么奇招妙术,只在那门扇上轻轻一推,就打开了这长生柜坊的宝库。
元提做足了准备,可在踏步进去的时候心还是飞快地跳了起来,她轻轻拽着衣角,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些。而随着游光手指轻轻一弹点亮了屋子,这宝库的模样也终于映入二人眼际。
那是一个与元提的想象出入甚大的地方。
未曾以金银珠玉装饰,也没有庄重威严的石柱,它甚至都算不上一个屋子。因为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地,正赶上旭日东升,万物安然,生灵逐渐苏醒,不远处甚至还能听到河流奔腾的声响。这壮阔的大地美景生机盎然,让人忍不住微微瞪大了眼睛。
眼瞧着她如此惊讶,一旁的游光不禁有些好奇,“你看到的是什么?”
这话问得有些奇怪,但元提还是如实答了,接着便飞快地反应过来这地方或许是各人所见皆不同。
果然,游光说他看到的不过是一个五面环墙的屋子,十尺见方,空无一物。
“那宝物都在哪儿?”元提急忙发问。
而不等游光回答,她已隐约瞥见苍茫大地上有一活物正向这边跑来,身形如兔,四肢纤长,头上无角,走得近了便发现是一只鼷鹿,而它嘴里叼着一个细长的木盒子,跑到两人面前时便停下微微仰头。
元提会意接过木盒,然后扭头看了游光一眼,在得到后者的默许之后才打开了盒子。
这鬼市诡谲至极,长生柜坊也怪异离奇,相较之下,存放在这里的宝物们就显得“寻常”许多。元提打开那木盒的盖子,发现放置在其中的也不过是一副装裱好的画卷,她拉开卷轴,惊讶地认出这画作竟是凡尘之物,虽然画中之人的衣着打扮并非本朝模样,可上面所画的却分明是凡间宴会的场景。纵观全画,虽未出现什么巍峨的宫殿,但这画上人物众多,服饰装扮阶级分明,一看便不是寻常的富贵人家。而更诡异的是,这画上明明画的是众人在宴席上欣赏歌舞的场景,可除了那些舞女们,在座诸人的目光却都是或明或暗地投向了坐首的三人,神色间颇为紧张,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叫人震惊不已的事。可坐在首位上的人身着锦衣,头束玉冠,正斜睨着身侧的女子,他身侧的女子也打扮华贵,只是垂首看向桌案,叫人看不清眉目,再往下坐着的则是一个比这对男女都要年轻许多的少年人,他单手执杯正在喝酒,但目光游移,不知落在了这对男女谁的身上。
此画栩栩如生,叫人只是看上一眼便仿佛被扯入当时情境之中。元提便像是被吸了魂似的,仔细端详许久才恍然回过神来,连忙扭头看向游光,“这幅画有何玄妙之处?清儿又在哪里?”
可游光不紧不慢,他先在她担忧的目光中告知她“你那朋友没死”,这才示意她先收好画卷,然后带她出了门。
在两人离开之后,这宝库的大门也随之关闭,接着凭空消失在他们面前,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元提手中的木盒子提醒她刚刚发生的一切。
隔着四层楼,一层大堂已经重新开门做起了生意,可纵然楼下再怎么井然有序,元提也不难察觉到所有伙计都竖着耳朵在听楼上的动静,似乎都想看看他们到底带出了什么宝贝。她不免将手中的木盒子抱得更紧了一些,转而看向游光,想问他接下来该怎样做。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游光竟摊了摊手,“我只说帮你找你的朋友,也为此去找了大统领帮你将人带了出来,但接下来的事就要靠你自己了。”
说吧,他指了指那幅画卷,“你那朋友就在这幅画里。”
这让元提大惊失色,连忙展开画卷又细细翻看一遍,可仍像她第一次看时那样没有搜寻到周清的身影。再一思忖,忙问道,“你说这是前生今世的恩怨,那清儿她前世是不是不长如今的模样?”
游光点头,“你那朋友能在六道轮回中再次转生为人已是不易,想来在阴司冥府也是付了代价积了善德的,但这一世转生为何人,又有着怎样的际遇,谁也说不准。若她执念太深,一心想要撇去前世孽缘,今生与前世便无半点相似之处。”
这让元提有些茫然,然后忍不住感慨,再世为人,模样与性情都是大变,又无过往记忆,与前世之人当真能被算作是同一人吗?
她本意是想说那掳走周清的人执着于前生恩怨太拎不清了,但话一出口却感觉身侧之人身形一滞,片刻后,她已不再纠结那歹人的心思,游光却反问了一句,“若有人未经历转世托生便已改换容貌,舍弃身份,性情大改,说话做事都走了从前的反路,单单只剩了一份记忆还未抹去。那你觉得这样还算是同一人吗?”
这话问得元提一怔,还未深思下去,游光已转了话锋,又说起面前这画卷,“当年将这幅画存在柜坊的人已经身故,柜坊的规矩便是货主身故之后,其货物可由柜坊任意使用。现在大统领允许我将此画带出仓库,可如何将人从画中带出,就只能交由你自己去琢磨了。”
说完话,他抱着臂膀后退了几步,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茫然的神情。可元提的迷茫并未在脸上停留许久,很快她便擡眸发问,“当年将这画存入柜坊的人是谁?”
“货主的身份算是柜坊机密,一向不得外传——”游光悠悠说着,不过在瞥见她眼中逐渐黯淡下去的光芒时,又接了一句,“不过你初来柜坊,还有一次铺子为你破例的机会,可以知道一件宝物的主人是谁。你当真要用在这幅画上?”
“当真!”元提应得毫不犹豫。
她当然知道他的意思,那次破例的机会大抵是可以探知这柜坊内更神秘的一些宝物的来历。可她与寻常伙计不同,她连鬼市到底是什么都不知情便舍身留在此处只是为了寻找周清,旁的宝物是何来历又与她有什么干系。
眼见着她如此坚定,游光倒也不再劝阻,只是擡手以两指在卷轴轻轻轻划过,那原本空白一片的卷轴背面便显出一行闪着金光的字——褚师为莲。
“这就是它的主人。”游光点了点那几个字。
可这却是一个对元提来说有些陌生的名字。
见状,不知是动了善心,还是觉得她承诺的报酬足够他再尽力一些,游光叫她把她将卷轴打开,接着指着那个执杯饮酒的少年人说,“就是他。”
这画上的少年打扮不俗,举止肆意,看上去是个王孙公子,可到底是哪朝哪代的王孙公子,钻研过几年历史的元提一时也没有头绪。
不过能在短短一天之内就有了如此进展,已让苦苦找了周清半月的元提欣慰不已,在得知好友未死之后她的心安定不少。即便游光帮她只帮了一半,她还是感激不已,在准备带着卷轴回房研究时才想起来向对方连连道谢。
但游光看她的目光却仍有些难言的别扭。
一天之内心绪起伏不定的元提本还未反应过来,呆站了一会儿,方才猛然忆起游光回来之前自己想要找他说清什么事情。
那个天大的误会!
“你听我说,我不是……”她伸手便要扯住他解释。
但游光躲得更快,他往后退了几步,迟疑片刻还是说了,“我应是应了,但我近日修习的是静心安魂之术,最忌讳这个,你暂时莫要坏我道行……暂时。”